五、吾家曾在瀚海西策美迪口述(第5/7页)

策:我觉得我奶奶不太讲究似的。

夫:……可是我体会得到老太太年轻时是很讲究的。我举个例子,她们家有好多银器……都是贵族的习惯。

策:她们都是受西方的教育,西方的习惯,都有点洋派。

夫:老太太喝茶的碗就是喝茶的碗,喝酒的碗就是喝酒的碗。老太太死以前喝红茶,这我知道。老太太一死就变了,多好的茶壶就搁在这儿了。

定:她也喝酒吗?

策:老太太不喝酒,在我小的时候,老太太抽烟,后来老了以后就不抽了。

夫:当时来讲,都不是一般家庭出来的。生活上,就是,纯新疆人,跟外国人一样。

策:街道的人看我奶奶跟看稀罕儿似的,我奶奶长得也挺特别的,就是那种,说不上来,挺白的,她又把那个头发的卷儿盘在这地方,我总的印象是她好像不像中国人。我记得我小的时候她很少很少出门,她只要一出门,总有人看她。她不和街坊邻居打交道。

定:那她这一辈子平时干些什么?

策:她没有工作,就在家待着。标准的家妇(家庭妇女)。那时候也没电视。

毕:读书吗?

策:读书。

定:那她信佛吗?

策:她信佛,但不是那种特虔诚的佛教徒。我们家跟佛有关的东西没有。

定:她也不念佛?

策:不念。

定:那你怎么见得她信呢?

策:我觉得从她老家来的人都信佛似的。我没看见她念过经什么,就拿个念珠,我家过去有(念珠)。她哪儿也不去,她可能都没去过黄寺。在我印象中我奶奶根本就不出门。

定:那她一天到晚干什么呀?

策:我觉得她挺习惯的。她根本就不出门。我小的时候,家里特别安静,也不让我出去。我从小也不太什么,好像就应该在家待着。

定:那多难受呀,整天一个人。家里有保姆吗?

策:一开始我上学那会儿,我们家有个从老家带来的老太太。那时候新疆闹黄病,我估计就是瘟疫,她们家人全死了,她就跟着我奶奶一起来了。也不会说汉话。简单的吃喝会说,(其他的)她不会说,因为当时我们家不说汉话。

定:也是蒙古族?

策:一起从老家来的。

定:比您奶奶大还是小?

策:我觉得比我奶奶小。她一直就在我们家待着。反正从我小时候记事起,我奶奶就不出屋,就和那个老太太一起,我小的时候她带着我上学,带着我出去。

定:也没有丈夫孩子?

策:没有,也可能她丈夫孩子在那次瘟疫里死了,也可能就没有,我就不知道了。她后来得的那什么,可能是老家带来的肝囊虫,可能是年轻时候吃生肉,后来在协和医院做的手术。做完手术以后不会说话了,人就糊涂了,那么着又活了一年吧。我上初二时,就是1959年还是1960年,去世了。

定:规矩挺多的吧?

策:反正就是不让出去,倒不是不让坐着、站着。我觉得蒙(古)族挺开放的,爱怎么着怎么着。

5.奶奶不会说汉语

策:我奶奶日文很好,我记得我小的时候她不会说汉话。她不特别会说汉话,不认得汉字,但这个汉字她能拿日文念出来。

定:您奶奶怎么会的日文呢?

策:她去日本看病时候会的呀。

毕:您记忆中您父亲和您奶奶交谈用什么语言?

策:用蒙文。我奶奶活着的时候我们家就不说汉文。

定:跟您(策)说蒙语您能懂?

策:我能懂。我们家我从小就没说过汉话。一直到我奶奶去世以后,我们两人(指和父亲)说不想让别人知道的话就用蒙文。现在也就全说汉文了,就等于说蒙文没有了,所以我就不会了。

夫:老太太知道汉话很简单。

定:那她跟你(夫)能交流吗?

夫:我说得慢她能懂。但是一有急事,我跟她说不好。

定:在您的印象里奶奶始终不会说汉语?

夫:社会不让她说汉语。

定:为什么?

夫:袁世凯一倒台,他们(指策一家)就开始往下走,一直到解放,对吧?到了解放,共产党来了,又是清查对象。那她呢,如果知道她上过日本留学,会这个那个,那她还能安度晚年?您用“文化大革命”的思想来衡量,她不识字,不会汉话,就是一个无知老太太,那就好办了。因为她知道这个社会的变革,她为了生存,就与世隔绝,就什么也不会,从现在起,我就不出头,我不招惹谁,我就是一个无知的老太太。你们需要什么,要大炼钢铁,要劈柴,那你看,我没别的木头,就把这硬木椅子给剁了,你就拿走好了。你问我我不会说(汉)话,人家街道就知道她是一个蒙古老太太,不会说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