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李滨口述(第11/15页)

对了,我还干过这事:(北京)那么长时间让日本占领,也算是难民区、沦陷区呀, 1945年以后就是联合国难民救济总署,经常就有些救济物资来,运到中国一包一包的东西,给过美国的面粉,叫利朗粉,真有劲儿,擀不开,一擀“突儿”缩了,一擀“突儿”又缩了,哎,大伙儿给分了。然后还有破烂衣裳,破玻璃(丝)袜子,口红,高跟鞋,有稍微好一点儿的,能穿的,毛衣,拿现在来说都属于那种该烧的洋垃圾,大家拒绝接受,扔一操场。我就带头干这个,还办壁报,写些什么歪诗啊,整些小品,拐着弯儿地骂国民党。那时候的老师相当穷啊,就画一个“空前绝后”,就是鞋前头破了,“顶天立地”,就是到冬天没帽子戴,光着头,就弄这些东西。我还在学校饭堂的菜里发现了苍蝇,就鼓动同学一块儿罢吃,让学校给个说法,就干这些事。

那时候三大战役,从新华门到历史博物馆、南池子这边儿吧,(墙上)都是拿臭漆写的USA GOGO,就是滚蛋。长安街新华门斜对面有一个叫参议会,那个小洋楼三层,曾为建设总署,1945年以后改为参议会,就是“七五”东北学生把会标都砍了去,拿臭漆写上“土豪劣绅会”,七扭八歪,一直到解放以后多长时间都咔哧不下去。警察还给学生当人梯,巡警也捞不上饭吃呀,那时候的巡警最惨了,不像现在警察这么阔。

那时候在昌平那边有个特刑厅,特种刑事厅,为镇压学运而设,专门抓人,关在那儿。形势很严峻哪,天天儿都提心吊胆,我哥哥姐姐都在解放区,我害怕呀,我怕暴露,还不满门抄斩了,所以我老跟某一圈子的同学在一块儿,这帮同学不一定有什么政治背景,就是整天吃吃喝喝的,看电影,唱流行歌曲,地下党的同学一直观察我,很长时间难于判断我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弄不清李滨的面目。

后来我大伯父来了。你想想,我母亲带着我们三个人,在里屋一张床,他来以后就在外屋,一双人床,跟他那小媳妇,那小媳妇还有一个哥哥,舅爷,也在那儿住,你想怎么弄?大伯子和弟妹,我母亲都不方便哪。我们家里也没地儿住,我就住校,住校时间就特别多了,就有同学发展我入民主青年联盟,还有民主促进会,到那年寒假就让我跟另外一个同学到解放区去。那个同学比我高两班,实际我们同岁。这是1948年,还没到春节呢,就寒假时候。然后拿了介绍信,就一张白纸,走的是东边这条线,到天津燕郊,然后到河北蓟县,这都是大山区了,那是阜平吧,一个军分区,是一个拉锯战的地方,去了十天招一身虱子回来。

一路相当惊险。好家伙,穿着棉裤、棉袍,没经过干校的训练,行李不会捆,俩女孩子,上了火车,说到那儿下车以后就有人接应,到辛集,等了半天就没人,擦黑了,哎哟,急得不得了,后来就看到一个大车,问到辛集怎么走,拉我们吧,不拉,过了好几辆都不拉,后来有一个拉了,到路基边上,说你们下去吧,就不给我们送到村子那儿。那路基好高啊,下去,我们行李也松了,叽里咕噜的,到了村口,说是到村口就是八路,其实一看绝对就是还乡团的,歪戴着帽子,斜瞪眼儿,嘴里叼个小烟卷儿,太阳穴上贴着菜叶,就那样,这是拉锯的地方嘛,好家伙变天了,还乡团回来了,哎哟吓得我们,你说要往回跑,两个女孩子本来就肩不能担手不能提,怎么跑?就把行李打开,查我们东西,怀疑我们是妇救会的。我行李里就是被子褥子,洋衣裳,布拉吉(连衣裙),挺好看的,还有口红什么的,为什么带这个?就是伪装,从城里探亲来了,才放我们走,多悬哪。然后辗转到了解放区,又把我们俩分头审,分头聊,谈心,在地道住了两天。后来就让我回来了。那个同学在学校暴露了,必须得在那儿了,不能回来。我功课比较好,在学校也没暴露,意思是你要给解放区减轻负担。

定:您说您跑这一趟干吗?

滨:就为找党,找自由。骑着驴,驮着行李。然后小战士送我们。《目前形势和我们的任务》《人民公敌蒋介石》,还有些漫画,我都搁到裤腰这儿,这么一系,带这些东西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