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有关佘家守墓十七代史事考(2008年)(第5/6页)

我们家比较复杂。我就知道有个姑奶奶行三,大姑奶奶,二姑奶奶,三姑奶奶,我的三姑奶奶我还见过。我大姑奶奶婆家姓彭,我大姑奶奶和二姑奶奶给的是哥儿俩,姐儿俩给哥儿俩,也是做官的,那支已经没了,我那表哥要是活着的话也七十多小八十了。三姑奶奶婆家姓杨。比我爸爸大的我们叫姑姑,比我爸爸小的我们叫娘儿,北京人都这样叫,汉族人也这样叫。二娘儿,三娘儿,七娘儿。

我伯母不是别人,就是我奶奶的外甥女儿,他们是两姨成亲,我奶奶的姐姐的姑娘,给我奶奶做儿媳妇。我奶奶不是旗人,是汉人,姓王。我可不知道她是在哪儿。可是我奶奶的姐姐她们婆家是北京人,老在旗的,姓岐,就是一个山字,一个支字那岐。那个岐东贵,我管他叫爹,就是我爸的表弟,他是我爸的大姨的儿子,又是我大妈的娘家弟弟,又是我大爷的小舅子。我们家跟清朝是对立的,可是到最后成了一家人了。(看照片:中间那个是我姥姥,那是我母亲,那是我父亲)

这多少回答了有人提出的她家本是旗人却冒充汉人的疑问。但是从中也可以断定,他们对清朝、对满族的仇视至少在清朝未亡时早已消失,后来的那些感情和逸事,都是辛亥革命排满时被重新激发起来的。

佘女士的口述涉及的另一问题,是乾隆朝建袁崇焕祠、墓的由来。她所说乾隆帝寻找袁崇焕后人之事,是有史实为据的,见《清高宗实录》卷一一七零,乾隆四十七年十二月丙寅:

谕军机大臣等:昨披阅明史,袁崇焕督师蓟辽,虽与我朝为难,但尚能忠于所事。彼时主暗政昏,不能罄其忱悃,以致身罹重辟,深可悯恻。袁崇焕系广东东莞人,现在有无子孙,曾否出仕,著传谕尚安,详悉查明,遇便复奏。

在访谈中我曾反复询问袁崇焕是否有后人之事,佘女士的答复都是否定的。但据《实录》,袁崇焕却是有一个后人的,他的嫡堂弟文炳曾过继给他一个儿子,其五世孙名袁炳,乾隆帝也确实给了他一个佐杂等官。注33按此仅为一说,另一说为袁有一遗腹子,后因军功入宁古塔正白旗,有张江裁(张次溪,江裁是他的名)撰袁氏世系为证。据此表载,袁的六世孙富明阿曾任江宁将军、吉林将军等职,其子寿山、永山均于清末在中日、中俄交战中以身殉国。注34该文并有孟森先生作序。注35王钟翰教授也曾注意及此,撰文考证过袁崇焕后人的入旗与“满化”问题,并将其作为300年来满汉之间从“兄弟阋于墙”到共同“外御其侮”的实证,但这已经是另一个故事,此处就毋庸赘述了。注36

佘女士在我做第一次访谈时曾为我详叙她自“文化大革命”之后为保护和恢复袁崇焕墓奔走呼号的经过。但事实上,袁崇焕墓的恢复之不顺,与很多人对佘义士盗头与守墓的故事一直持将信将疑态度有很大关系,而且这种质疑并非自“文化大革命”开始,早在20世纪50年代叶恭绰等人向毛泽东上书时,这一疑问就曾被有关专家学者提出来过,至今也仍然不断有人提出。我一度曾想搞清的,是讲述者的态度,她究竟是明知故犯的编造,还是自己也相信这一故事的真实性?至少到目前,我还希望是后者。

考订这一史实的真伪固然重要,也是史家的责任。但是这个故事,我毋宁将它看作是一个传奇,这对于我来说还有别一层意义,那就是看人们在不同的历史背景下,是怀着怎样的目的(或者是政治的,或者是其他的,或者是公众的,或者是私人的)、怎么样利用这样一个史实来编故事,这样的故事反过来又对这些编故事的人的自身产生了什么样的作用和影响。张伯桢为袁崇焕修庙立碑,为的是寄托报效中华的壮志,到他的儿子张次溪这里,已淡化成为文人寻访古迹的追思。佘女士的呼吁之所以会在近些年引起广泛的社会反响,会成为近年来北京人生活中一件不算小的事,则是因其对叹息信仰缺失、理想缺失的年轻一代来说,是一种精神上的激励。佘义士守墓的传奇,就是这样借助历史影响到活人的生活,又借助活人的解读变成了活的历史。因为至少,如果北京历史上真的曾有佘义士这样重情重义的人存在过,对我们来说,也是精神上的一个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