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花鸟鱼虫的世界张世垚口述(第4/13页)

后来在解放前吧,那儿的一个小学的校长,知道我爷爷文化程度还可以,就说让他上北新桥那船板胡同,那个小学当老师,他不去,说当老师我当不了,你要我管点杂务我给你干。后来人家说让他入党,他也不敢入。后来就不干了,我印象当中就比较岁数大了。就五六十了。每天就督促着我们写方砖,练字。用个竹竿,捆上点麻筋,蹲那儿蘸水,写方砖。由这头写到那头,写完之后那头又干了,完了再写。跟公园里写隶书的那个不一样。公园里写隶书的那个,方法和笔力,跟蹲到那儿写是不一样的。蹲到那儿写练悬肘,您跟在桌上写一样,我现在也写那个。

定:公园里那个?

张:公园里那个。练字,练身体,这是气功啊。这一口气你得憋下来。这么大可乐瓶子,写一瓶子水。什么叫麻筋您不知道?

定:不知道。

张:就那会儿没有尼龙的,没有这棉布的,都是使麻拧成的绳子,井绳也是麻拧成的。拉排子车的那个也是拿麻拧成的绳子。就使这破绳子剁成这么长一箍节儿,打散了,捆到那竹竿上,拿铁丝一捆,捆住了,在方砖上打上米字格,写不好就一拐棍。

定:那你们的字都一定非常好了。

张:反正(写了几个字),就是我的字,反正让人能认得。

定:是挺棒的,一看就知您是真练过。

张:我爷爷77岁去世的,1962年。

定:他一辈子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

张:没有没有。年轻时过的好日子。为什么说他年轻的时候过的好日子?因为我小时候都过过好日子。由我印象当中,我三四岁的时候,我自个儿有我自个儿的羊车。不是人力拉的洋车,是拿那大绵羊大山羊,弄得跟一小马车似的。我坐那上头,带着我去玩儿去。上街啊。那会儿城里养羊倒不什么,可是那车也不便宜了。那小羊车比那小竹子车贵多了那得,还得有人拉着哪,家里有俩用人,我就知道有一个叫保妈的,别的我不知道。

定:您坐羊车,您爹那时候就坐马车?

张:他那会儿没有。他那时候就骑自行车了。那会儿骑自行车可比现在趁辆汽车谱儿可不小啊。那会儿都是英国凤头的,日本富士的,注172战前凤头来讲现在得好几万。

我爷爷后半生真的没享到福。说句实在话,我对我爷爷有点亏心。我有一事我老耿耿于怀,一直到现在。在我爷爷临死之前的一个星期吧,我爷爷跟我说:“大小子,有钱吗?”我说您干吗,他说我要五毛钱,我喝豆汁去。我说您哪儿喝去?鼓楼。我说您别,这礼拜中班我没法去,我下礼拜早班,我陪您。其实那会儿我已经是五级工了,我挣不少,50多块钱了,那会儿我要给老爷子五毛或一块(没问题)。那会儿我每月给我爷爷钱,这是给完了再单跟我要的。说完没两天,正好我赶上第一个早班,到晚上九点多钟,就发现我爷爷不行了。那时候厂子里严极了,不请假算你旷工,旷工三天开除。谁都害怕呀,赶紧请了假,到我姑姑那儿给他们报信,到我六姑姑那儿好像是早上八九点钟吧,我六姑姑说你来晚了,爷爷没了。我爷爷好像就是没之前家里没人,那会儿来讲医疗水平也不行,我姑姑就信服中医,一个是她的公公什么的不就是中医吗,一直到现在,我对西医也不感兴趣。就拿这次我住协和医院,我跟那大夫我就说,我说我告诉你,为什么住你们协和医院?就因为你们这儿刀快,拉一刀,完了。真的治疗,还得中医,我现在还在中医看。那时候我爸爸还上班,过了二年我爸爸就没了。

(3)父亲母亲

张:我那个大爷19岁死的,怎么死的呢?那天是我四爷爷订婚,就是我大爷的叔叔订婚。

定:您说您大爷是在电信局?

张:对。他在电话局上班。我四爷爷订婚他就说,老爹,我得上班去,回来我喝您喜酒。结果晚上九点来钟吧,担架就抬着回来了,打听到前门去了,说你要找大爷,大爷在后门住,你们抬着这人不能入,抬到后门我爷爷就出来了,说怎么回事,说谁谁谁不行了:“别给我往屋里弄,送医院。”到了医院不成了,19岁。为什么不知道,都不跟我说。我父亲小名叫什么我都不知道。完了我爷爷得跟电话局打交道啊,我儿子是在你工作时间死的,好像就给了一点抚恤金,让我父亲顶他的缺去了。我父亲那年是13岁。我父亲文化程度也不算太高,我父亲写的字比我的要好。他的知识水平比我强,但他也是51岁就死了。胰腺癌,疼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