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佛陀世容(第7/7页)

所以,走进完成了这一社会转折的敦煌宋代石窟,便感到那已是失去一切的宗教艺术:尽管洞窟极大,但精神全无。壁画上的菩萨行列尽管多而且大,但毫无生气,简直像影子或剪纸般地贴在墙上,图式化概念化极为明显。甚至连似乎是纯粹形式美的图案也如此:北魏图案的活跃跳动,唐代图案的自由舒展全没有了,有的只是规范化了的呆板回文,整个洞窟给人以一派清凉、贫乏、无力、呆滞的感受。只有近于写实的山水楼台(如《天台山图》)还略有可看,但那已不是宗教艺术了。在这种洞窟里,令人想起的是宋代的理学:既没有宗教的热情,又缺乏深刻的思辨。艺术与哲学竟是这样的近似。

《酉阳杂俎》记唐代韩干的宗教画已经是贵族家中的“妓小小写真”,神的形象已完全人间化、世俗化。宋代雕塑则充分体现了这一特征。无论是大足石刻、晋祠宋塑以及麦积山的著名宋塑[图版36、37],都创造了迥然有异于魏、唐的另一种雕塑美的典范。它不是思辨的神(魏)或主宰的神(唐),而完全是世俗的神,即人的形象。它比唐代更为写实,更为逼真,更为具体,更为可亲甚至可昵。大足北山那些观音、文殊、普贤等神像,面容柔嫩,眼角微斜,秀丽妩媚,文弱动人。麦积山、敦煌等处的宋塑也都如此,更不用说晋祠的那些有名的侍女像了,大足、麦积山那些最为成功的作品——优美俊丽的形象正是真实的人间妇女,它们实际已不属于宗教艺术的范围,也没有多少宗教的作用和意味了。

可见,把历时数百年之久的中国佛教艺术当作一个混沌的整体对待是不行的,重要的是历史的分析和具体的探索。从天上人间的强烈对照到它们之间的接近和谐,到完全合为一体;由接受和发展宗教艺术到它的逐渐消亡,这是一个漫长而曲折复杂的过程,但艺术思潮和美的理想这种发展变化却完全是合乎规律性的。在宗教雕塑里,随着时代和社会的变异,有各种不同的审美标准和美的理想。概括说来,大体(也只是大体)可划为三种:即魏、唐、宋。一以理想胜(魏),一以现实胜(宋),一以二者结合胜(唐)。它们的美不同。在这三种类型中,都各有其成功与失败、优秀与拙劣的作品(并且三种有时也不能截然划分)。随着今天人们爱好的不同,也可以各有选择和偏好。作为类型(不是个别作品),本文作者比较推崇第一种,因为它比较充分地运用了雕塑这门艺术的种类特性:以静态人体的大致轮廓,表达出高度概括性的令人景仰的对象和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