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重回现场(第16/26页)

可以想象,这时驻在北京的明朝军队怎能幸免于瘟疫。邱仲麟写道,当时在北京的明朝军队,名义上说有十来万,大疫过后,少了一半。他引的一位明朝遗民张怡的说法,当时李自成的队伍杀过来时,能上京城城墙上防守的军人,连一万人都凑不齐。不过,明朝的军队向来腐败,驻京城部队吃空额的现象由来已久,也就是说,原来到了军队发饷的时候,还可以叫许多百姓来顶替领饷,比如,叫来许多小商贩或衙门班役来充场面,但现在百姓死得人太多,连顶替点名的人手也找不齐了!

不但是士兵、小贩、雇工大批倒毙,北京城连叫花子都找不到了。当时的守城将官低声下气求人来守城,“逾五六日尚未集”,朱由检下令让太监三四千人上了城墙。到了李自成兵临城下时,北京内城上五个城垛才有一个士兵,而且都是老弱病残,“鸠形鹄面,充数而已”,三月十七日李自成已经到了西直门时,京城还没什么像样的防御,而士兵们每天只有百余文钱去买粥充饥,怎能抵挡李自成的精锐之师?

有史料说,当时的明朝军队打仗时,士兵躺在地上不肯动,军官“鞭一人则一人起”,可是这个起了那个又趴下,说他们是军心涣散也罢,全无斗志也罢,或许,这都是一群半死的病人。

邱仲麟在这里也同意曹树基的看法:崇祯十六年的大疫,间接造成了北京的沦陷与明朝的灭亡。

战争与病菌

但是,这里仍有疑问。首先就是,李自成的队伍攻进一个大疫之城,他们自己难道不会被传染?下一个问题就是,那么清军呢?李自成仅仅在北京待了42天,接着是另一拨改朝换代,清朝人进来在北京建都,他们不会感染上大疫?

曹树基对此的解释是,李自成进城的时刻恰逢其时。正好到这个时候,北京的腺鼠疫已经基本平息,而肺鼠疫,因为天气转暖,还没能流行开来。

这里要解释一下腺鼠疫与肺鼠疫。一般人们都知道,鼠疫是一种由老鼠传染的烈性传染病。具体说,是由老鼠身上所带的跳蚤,将鼠疫杆菌传染给了人。这是腺鼠疫。腺鼠疫的显著特征,就是淋巴结肿大溃烂。而肺鼠疫,常常是由腺鼠疫转化而来,表现为剧烈胸痛、咳嗽、吐血。肺鼠疫的厉害,在于它是人与人之间的传染,已经不需要老鼠作为中介,类似SARS。但是肺鼠疫的流行一般都是在冬天,需要在气温低的条件下。

“每一种疾病,有每一种疾病的机理。腺鼠疫的流行,到了老鼠和人都死到一定程度时,它就会平息下来。这个时候李自成来了。如果李自成早几个月进来,他们也会被鼠疫消灭掉,不过,到最终清军还会进来,这个大趋势不会变。历史的演变真是非常有意思。”曹树基说。

在这个1644年的春天,李自成进北京又退出北京的前后,从曹树基研究的史料上看,在天津及南方,继续流行鼠疫。疫区一直伸延到了苏州、杭州。从症状的描述来看,既有腺鼠疫,又有肺鼠疫。

今天,人们可以在网上看到关于鼠疫与明末清初历史变局的各种假说。有人说,李自成的部队后来与吴三桂及清军的决战之所以大败,就是因为在北京已经感染了鼠疫,丧失了战斗力。到后来,李自成屡战屡败一溃千里,就是这个原因。而清军,占领北京后又迟迟不南下,听凭南明建立流亡政府抵抗,也是这个原因。

对此,曹树基并不敢认同。“李自成进北京后,应该说鼠疫对战争是没有直接的影响了,后来发生的那些都属于政治史了。至少从史料上来说,没有李自成及其部将士兵染病的记载。”

“这一点确实比较诡异。从历史记载上看,李自成的部队经过的地方,都变成了疫区,发生了大疫,但是确实没有李自成部队本身受感染的记录。”

关于战争与疾病的因果关系,曹树基的合作者李玉尚曾写过一篇论文,讲述太平天国战争时,霍乱的流行怎样对这场战争发生影响。

在同治元年七月,太平天国战争已经到了决战时刻。清军一方,曾国藩的部队本来已经形势大好,满以为可以一举拿下南京。不想,一场凶猛霍乱使得“士卒十丧四五”,死去的人数以万计,有时军中病人连侍候服药的人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