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后来居上:东方领先的世纪(第14/23页)

考古学家感到最沮丧的是,我们常常能发现事情的结果,却找不到原因。我们可以编造故事(野蛮人烧毁了陶寺!内战摧毁了陶寺!内部争执让陶寺分裂!新的邻国侵略了陶寺),但是我们几乎无法分辨出哪一个故事是真的。这样的话,我们最多也只能认为,陶寺的衰落是社会发展进程的一部分。到公元前2000年,山东最大的地区也被废弃,中国北部地区人口减少——这时,埃及和美索不达米亚地区当然也在遭受干旱和饥荒灾害。气候变化会造成当时世界范围内的危机吗?

如果像埃及的尼罗河水位计那样,陶寺也用一个黄河水位计来记录溢流水位,或者,如果中国的考古学家也像叙利亚恩利尔的考古学家那样进行微观研究,那我们就能回答上面这个问题,但是我们并没有这些证据。这些事件发生2000年后,有相关文字记录,我们可以搜寻这些记录来找到相关信息,就像我们从《吕氏春秋》中找到关于圣王的故事一样,但是我们无法辨别,这些文字的作者对如此久远的年代了解多少。

《吕氏春秋》中写道:“当禹之时,天下万国。”很多考古学家认为这里的“国”指的是“酋邦”,是一个城墙包围的小型政治单位,他们觉得这个词能十分恰当地描述公元前2500~前2000年之间黄河流域的情况。还有些学者主张,禹王的确存在,他终结了万国时代,并建立了夏朝。文献资料甚至还提供了气候原因:黄河不是美索不达米亚式的风沙中心,黄河流域10年中有9年会下倾盆大雨,这也是为什么禹需要疏导黄河的水。当然,这些学者的推测可能是真的,20年前,黄河有些地方开始干旱,人们经常把黄河干旱叫作“黄祸”,因为大多数年间黄河都会发洪水,使大批农民遭受苦难。

禹的故事可能的确是基于公元前2000年左右的一场真正的灾难,也可能只是一个民间故事。我们无法确定。但是我们又一次发现,虽然我们不清楚发生社会变化的原因是什么,但是结果却很明显。公元前2000年,山东和汾河流域的城镇再次发展起来(陶寺甚至还有一座高20英尺,对角线长200英尺的大平台),后发优势开始显露——这个理论在西方历史中如此重要,在从前的穷乡僻壤伊洛河流域,更多的纪念性建筑开始建立起来。

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伊洛人为什么不模仿陶寺的建筑,而是创造了全新的建筑风格。之前的1000年,中国北方流行从每个角度都能看到、都能靠近的大型建筑,陶寺的建筑代替了这种建筑,宫殿变成封闭式的,庭院被有顶的走廊包围,只有几处入口,然后用高高的夯土墙将宫殿隐蔽起来。解释建筑风格是一件很棘手的事,但是伊洛式的建筑风格可能意味着,随着僧侣统治传播到伊洛河流域不断变化的边缘地区,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的关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等级制度变得更森严。

我们可以将这看作东方的乌鲁克时代,一个群落远远超过它的竞争对手,并发展成为一个国家,统治者可以使用武力强行做出决策,强行征税。这个群落就是二里头,公元前1900~前1700年,二里头迅速发展成一座真正的城市,有25000居民。很多中国的考古学家认为,二里头是夏朝都城,传说夏朝由禹王建立。其他国家的学者大体上都反对这个说法,他们指出,到二里头废弃以后1000多年才有关于夏朝的文献资料。可能他们认为夏朝和禹王都是人们编造的。这些学者指责中国的学者,说得好听点,就是认为他们轻易相信这些神话;说得难听点,就是认为他们别有用心,利用这些神话进行宣传鼓吹,以提升现代中国人的民族认同感。毫不奇怪,这些争辩变得很令人讨厌。

这些争论与我们讨论的问题关系不大,但是我们也不能避而不谈。就我来说,即使关于禹的故事大多数是民间传说,我也倾向于相信夏朝的存在以及二里头是夏朝的都城。我们在接下来的部分会看到,当我们想要证实它的准确性时,我们会发现中国的历史学家非常善于将名人代代相传,我无法想象禹和夏是凭空编造出来的。

无论事实如何,夏朝的禹,或者任何统治二里头的人可以指挥更多劳工来建造一系列宫殿,可能还在夯土平台上建新的封闭式宗庙。支撑一号宫殿的平台总共花费了10万个工作日的劳动来完成。在距离此地0.25英里的地方,考古学家从青铜铸件中发现了熔炉、渣滓和铸模。公元前3000年,人们就发现了铜,但是铜对人们来说一直是新事物,多数人只是把它当做小饰品。当二里头在公元前1900年左右发展起来时,武器还不常见,石头、骨头和贝壳还只是农业工具,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公元前1000年。因此,二里头的铸造工艺较之早期的工艺有了重大突破,产出了大量武器和工匠的工具,这帮助这个城市取得了成功,同时也生产出了非凡的礼器——陶寺早期的铜铃、镶嵌绿松石兽面纹青铜牌饰和直径一英尺多的青铜觚。在二里头发明的这些器物(青铜斝、青铜鼎、青铜爵、青铜盉)成为东方人传达宗教旨意的终极扩音器,它们代替了琮,在接下来的几千年间在宗教仪式中发挥了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