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四(第9/15页)

【原文】“慎乃俭德,惟怀永图。

【直解】怀,是思念。永图,是远虑。伊尹因太甲欲败度,纵败礼,盖失之奢侈,而无长远之虑,故告之说道:“人君一身,国家安危所系,若是奢侈纵肆,虽可快意日前,实非长久之计。吾王自今以往,当慎其俭约之德,清心寡欲,制节谨度。凡一切奢华逸乐的事,皆绝而勿为,心里常思想个长远的图谋,不可只求快于一时也。”这两句,是伊尹因太甲受病在此,故特言之。

【原文】“若虞机张,往省括于度,则释。钦厥止,率乃祖攸行,惟朕以怿,万世有辞。”

【直解】虞,是虞人,掌山泽之官。机,是弩牙。括,是箭尾着弦处。度,是准则。释,是发。止,是此心当然不易的道理。怿,是喜悦。辞,是称美之辞。伊尹又说:“王之慎德,当如虞人之射弩然。虞人当射之时,弩机既张,不肯邃然轻发,必仔细审察那箭尾与准望的法度相合,方才发箭,则射无不中矣。人君慎德的工夫,也要如此。盖事事物物,莫不各有个恰好的道理,乃是当止之处,即所谓准度也。王欲有所为,必恭敬省察,务求到那道理恰好的去处,不可轻忽然欲知当止之处,不必他求,只看乃祖成汤所行的事,件件都是停当的。王如今只是遵依着乃祖的行事,而无或逾越,就如虞人省括于度然后发箭的一般,自然事事合宜,而得其所止矣。我当初受先王的重托,常以不能辅王守业为惧。若王果能如此,则我之心深为慰悦,而万世之下,稽古尚论者,亦莫不称我王为守成之令主矣。王可不勉之哉!”

【原文】王未克变。

【直解】变,是改。史臣叙说,伊尹之训戒太甲,谆切恳至如此。王于此时,虽不能无所感动,然溺于旧习,尚未能改,其纵欲如故。

【原文】伊尹曰:“兹乃不义,习与性成。予弗狎于弗顺,营于桐宫,密迩先王其训,无俾世迷。”

【直解】狎,是玩习。弗顺,是不顺义理之人。桐,是地名,成汤的陵墓所在。伊尹三进言于太甲,而三不见听,乃私计之说道:“我观王之所为,多不义之事,盖其习染深痼,就如天性生成的一般。此必左右近习,有不顺义理之人,引诱以导其为非者。我不可使其狎而近之,乃就先王陵墓所在,营建宫室,奉王以居之。使之斥远群小,以绝其比昵之党;亲近先灵,以兴其哀思之心。以是训之,无使其终身迷惑而不悟也。”盖太甲此时,方在谅阴之中,伊尹身摄朝政,故奉太甲以居桐,使之就先陵而宅忧,以感动其迁善之心耳。后世乃谓伊尹废放太甲,误矣。

【原文】王徂桐宫居忧,克终允德。

【直解】徂字,解做往字。史臣记太甲往桐宫,居忧三年,既已绝远群小,亲近汤墓,果能自怨自艾,尽改其平日之非,而处仁迁义,实有其德于身,而不至于终迷矣。夫伊尹身任先王付托之重,念切宗社颠覆之忧,桐宫之迁,卒能使其君克终允德,诚可谓不负阿衡之托矣。然非太甲始迷终复,痛自悔改,则尹虽忠爱无己,亦乌能以自效哉!此其所以犹不失为守成之令主也。

太甲中

这是伊尹奉迎太甲归亳之后,劝勉以修德法祖的说话。史臣叙其事为中篇。

【原文】惟三祀十有二月朔,伊尹以冕服奉嗣王归于亳。

【直解】冕服,是衮冕之服。古者天子通行三年之丧,太甲居忧于桐宫,既悔过修德,到第三年,正当服制满了。而商家以建丑之月为岁首,伊尹乃于十有二月正朔之日,用衮冕吉服,奉迎太甲自桐宫归于亳都。盖既终谅阴三年不言之制,于是可以正位临民,嗣丕基而出政治也。

【原文】作书曰:“民非后,罔克胥匡以生;后非民,罔以辟四方。皇天眷佑有商,俾嗣王克终厥德,实万世无疆之休。”

【直解】后字、辟字,都解做君字。胥,是相。匡,是正。佑,是助。休,是美。伊尹既奉迎太甲归亳,乃作书以告,深致其庆幸之意,说道:“君者民之主,民而非君,则无以施政教、发号令,何能相正以遂其生,此民所以不可无君也;民者邦之本,君而非民,则无以供赋役、卫王室,何能君有四方,此君所以不可失民也。昔者嗣王为群小所误,君民上下,几不相保,商家基业甚有可忧。幸而皇天眷顾,佑助我有商,乃默启王心,一旦憣然醒悟,得以克终其德。然后民不至无君,君不至失民,邦家无倾覆之虞,宗社有灵长之庆,自今日以至万世,子子孙孙皆得以席王之余荫矣。岂不为万世无穷之休乎?”大抵太甲嗣位之初,生长逸乐,故不知祖宗创业之艰难,比昵小人,故不知老成忠言之可信,所以颠覆典刑,而不惠于阿衡也。及其亲近先墓而善念自生,斥远小人而非心尽格,遂能尊信师保,率祖攸行。一念转移之间,而衍商家六百年之祚,岂偶然哉!是以人君之德莫要于法祖,莫急于亲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