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民间自由学术之兴起【先秦诸子】(第5/8页)

他们在理论的组织上提出天志,【天志乃墨家理论,非信仰。】在历史的教训里提出大禹。他们说:“非大禹之道,不足为墨。”【禹之治水,“腓无胈,胫无毛,沐甚雨,栉疾风”,为历史上最劳苦之模范人物。】

所以墨家以兼爱为始,而以自苦为极。【儒家可称为“良心教”,墨家可称为“苦行教”。良心与苦行,皆代表中国民族精神之一部。惟苦行究极必本于良心,若专本诸天志,则其事为不可久。而良心则不必限于为苦行。故儒可以兼墨,墨不足以代儒。】

但是儒、墨两派,有他们共同的精神,他们全是站在全人类的立场,【即天下的、人类社会的立场。】来批评和反对他们当时的贵族生活。儒家精神比较温和,可说是反对贵族的右派;墨家较激烈,可说是左派。

以下战国学派,全逃不出儒、墨两家之范围。

极端右派,则为后起之法家。极端左派,则为后起之道家。法家、阴阳家、纵横家,皆属右。道家、农家、名家,皆属左。惟从另一面看,右派皆积极而向前,因其比较温和,得保持乐观故。而左派常偏于消极与倒转,因其比较激烈,易限于悲观故。【参看另论古代宗教之一章。】

三、学术路向之转变

孔子死后,贵族阶级,堕落崩坏,益发激进,儒家思想暂转入消极的路去,如子夏、曾子等是。

曾子处费,受季孙氏之尊养;子夏居魏,为文侯师。魏文侯与季孙氏,一篡位,一擅国,依儒家精神言,全该打倒。惟那时的儒家,不仅无力推翻他们,仍不得不受他们的尊养奉事。【此因当时儒家的势力和地位,仍需赖贵族扶护。】于是渐渐转成一种高自位置、傲不为礼的态度,这是一种变态的士礼。子夏、曾子、田子方、段木干、子思全是这样,此与孔子所谓“礼”绝异。

从此等消极状态下又转回来,重走上积极的新路【他们开始再向政治上干实际的活动。】便成后来之所谓法家。李克、【子夏弟子】、吴起【曾子弟子】、商鞅【李、吴之后起】可为代表。

季孙氏固不能真欣赏孔子,然他们却佩服孔门之冉有、子路。魏廷亦未必能真尊事子夏、田子方,然却不能不用李克、吴起。因用李克、吴起,不得不虚敬子夏、田子方。孔子、子夏同采一种不合作的态度,来保持他们学术上的尊严。冉有、李克之徒,则以真实的事功,换取当时的信仰与地位。【此孔子所谓“具臣”。然亦有一个限度,相助篡君谋国,则不为也。】

法家用意,在把贵族阶级上下秩序重新建立,此仍是儒家精神。【他们只避去最上一层不问。此孔子所谓“成事不说”也。】然而吴起在楚、商鞅在秦,都因此受一般贵族之攻击而杀身。

吴起、商鞅皆不过以东方魏国行之已效之法移用与楚、秦。惟晋国公族本弱,魏新篡位,更无贵族,故变法易。楚、秦虽受封建文化熏陶较浅,然传统贵族势力则较东方三晋新国为大,故以东方当时新法推行于楚、秦,而受一辈旧势力之打击。

游仕的势力与地位,渐渐提高,他们拼命苦干的精神,却渐渐消沉。【地位高了,自然不愿做牺牲。】自吴起、商鞅以下,渐渐变成以术数保持禄位的不忠实态度,其人如申不害。

申不害教韩昭侯,以术数驾驭臣下,为君者自己沉默不见所好,【不表示真实态度】使群下无可迎合,只好各竭其才,各尽其诚,而后为君者以刑赏随其后。【此等理论,见出已在贵族政府彻底破坏,官僚政治代兴之时。】然申不害自己却以术数窥君私,为迎合。故申不害相韩近二十年,并无赫赫之功。以后游仕对各国皆不能有真实伟大之贡献,与商鞅、吴起异矣。

游仕渐得势,他们不仅以术数保持禄位,不肯竭诚尽忠,他们还各结党羽,各树外援,散布在列国的政府里,为他们自身相互间谋私益。【国君有国界,游仕无国界。游仕为自身谋,因此造成一种各国政府里层之联合。国内的进退,引起国际的变动,使君权退削,臣权转进。】这便成所谓“纵横”之局。【苏秦、张仪的故事,虽不可信,其编造故事之心理背景则可信。苏秦在东方,张仪在西方,各为国相,互相默契,而保持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