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记·壹(第3/5页)
何宝云望着这位年轻王孙,一时没回出话,似乎李琅琊分外温和的态度和话语的内容都让她错愕。失神一瞬后她立刻反应过来,再度施了一礼,“既然是两位殿下的意思,我自然不会加责她。更不敢当‘借’字。只怕她笨拙无状,对公主服侍不周……万一,万一她犯了什么错,还望公主看在她年幼……”
“好啦好啦!”万安公主大笑着站起了身。“我们怎么在绕来绕去说着一样的话?现在到底是谁在给谁求情啊?总之我不会为难这孩子的,让她在我这儿玩几天再回绣院吧,保证毫发无伤——你也不许再罚她!”
何宝云走远了,万安公主让贴身侍儿先把一脸迷蒙的绿桃送回了自己的寝殿,这才挑起娥眉看向李琅琊。“怎么回事?忽然借着我编起谎话了?”
李琅琊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孩子确实是年幼无知——只为了自己的感情就自作主张献上绣品,岂不是得罪了绣院一干上司,说她弄巧邀宠?要是让她这么跟何女史回去,肯定免不了一场重罚。姐姐你把她带在身边几天,临走时再以‘嘉奖整个绣院’为名目赐下些恩赏,大概就可以免这孩子的祸了。”
(三)
虽然是暑气将消未消,懊热最浓重的时候,山中的清晨却总带着像从遥远水乡飘来的冰凉露华。卷起窗前湘妃竹帘的一瞬间,和浅绯色晨光一起进入寝殿的,就是那水晶珠子一样圆润清凉的气息。
万安公主坐在高高支起的半身镜台前,乌缎般的长发披垂在背后,正在匀面妆饰。身旁除了奁盒脂粉,步摇钗梳,还有叠放着衣物的小漆箱,放在一堆彩色织物最上方的,正是那条青碧罗裙。
绿桃跪坐在衣箱前一件件翻找着,每拿出一件襦衫就放在裙子上比一比,最后挑出一件淡鹅黄色的罗丝衫子,笑着望向镜前的佳人:“公主,就配这件好不好?裙子颜色本来就素,配白衣就太冷了,配蓝绿又撞了色显不出裙子,要既娇艳又浅淡的黄色来衬才不至于老气也不至于生硬。”
公主还没答话,她身后服侍梳髻的宫女已经笑了:“绿桃你说慢一点怕什么?嘀呖嘀呖像小鸟叫一样。这么心灵手巧的孩子,公主不如把她带回大明宫去随身服侍吧?”
公主一边挽起头发一边回身笑看向绿桃。“你愿意不愿意呢?”
绿桃叠收衣物的动作停了一停,眼中慢慢浮起一丝犹豫为难之色。“我也想跟随在公主身边啊,可是……我跟绣院里的人情意深厚,实在抛舍不开啊……”
“是绣院有相好的姐妹是吗?那也难怪……可天天在这深山深宫里刺绣挑花,不会寂寞吗?不愿跟我去长安瞧瞧热闹?”
“不会寂寞啊,在这里有天下最全最好的材料,可以让我全心钻研绣技。”绿桃到底是个小孩儿,抛开了刚才的一点低落心绪,兴致勃勃地讲解起来。“光是绣线的颜色就新上翻新无穷无尽,一个‘红色’就细分成几十种,连名目都比外边起得好听,什么‘美人醉’、‘胭脂魄’,绿线又分成‘折柳’、‘碧落’、‘弱翠’……不过最难得的还是精工制的金银线,颜色又亮质地又轻,不然我也绣不成这条裙子呢!”
万安公主饶有兴味地听着,侍女们也三三两两围坐过来,听这个小小的能工巧匠说着见闻。
“论起贵重,当然是金银线,可说到最奇巧少见的,还是要属‘鸟羽线’。”绿桃眼睛亮闪闪的,脸上也泛起浅浅的桃红色,看来是说到了最喜欢的东西。“染得再好的彩线,也比不上用天然鸟羽捻成的线。同一根线上,颜色就有从浅到深的变化,而且绣成的花鸟摸上去一点也不板硬,而是微微凸起,像真花真鸟一样绒绒柔软的!做成衣裙后色彩鲜亮还是其次,妙处在于,在屋子里看是一种色,太阳一照又会变幻出好几重颜色,像在人身上活动起来一样呢!”
“可我还是不太明白……鸟的羽毛总归都是短的,要怎么捻成线啊?”一个不甚熟谙绣工的宫女插嘴问道。
绿桃笑了笑:“其实叫‘羽线’,并不是纯用鸟羽,制法还是挺费工的——先选出和羽毛同色系的彩线,用鱼胶浸过,再把要用的鸟羽一根根搓细粘缠到线上,两端再用同色的丝线系好固定,最后再拿小刷子扫一遍,刷出那种‘绒’感来,绣出的花鸟才有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