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夫人·肆(第2/6页)

“《白泽图》里有记载她的别号:‘九头鸟’或者‘逆鸧’。说她原本是生着十个头的怪物,后来被狗咬去了一个头,至今滴血……这一条比较重要,因为这个她才会忌讳狗吗?可我亲眼看到昆仑夫人用法术幻化出的狗也只能阻挡她片刻……我们到哪里去找《白泽图》里这样超凡脱俗的狗啊?”

——这下安碧城也回不出话了,两人各自占据着一个书堆发起了呆。

一片静默中,只听一串有点跑调的哼唱声由远及近,身披绣金黑袍的朱鱼挑帘子进了门。一边见怪不怪地绕开满地书卷,一边悠闲地搭着话:“你们不是去金城坊吊唁了吗?这么快就回来啦?有没有见到崔夫人?是不是替那位侧室抢回孩子啦?”

李琅琊头痛似地揉了揉额角。“……这个可不是一两句话说得完的……朱鱼你有把东西交到司马手上吗?”

“这个啊……”朱鱼为难地撅起了嘴。“今天真不巧,司马有急事去皇宫了。听说是司天台观测出明晚将有不祥天象,术士们都进宫准备禳解的仪式去了。所以我没找到司马啊。”

李琅琊的神色有点茫然。“什么不祥天象啊……北斗不见还是荧惑星犯太白了?”

朱鱼从衣领间小心地拉出了一段红绳,系在尽头的不是玉坠装饰,而是乌黑玲珑的一枚印章。他解下红绳交还到李琅琊手里,语气里颇有点不平。“我也打听了啊,司马家的道士姐姐故意不告诉我!还说什么她们忙得很,没空陪小孩子玩,要进宫去陪伴皇后明晚的斋戒呢!”

李琅琊无意识地握紧了印章,随口回答着:“皇后也要斋戒的话……大概说的是月食吧?日食则天子素服修礼,月食则中宫皇后素服修礼,也是从上古传下来的规矩了。”

“原来是月食啊!”朱鱼的脸色一下子沉重起来。“那可真是最讨厌的天象!难怪她们要说不祥!我们金华猫是最崇拜月亮的一族,那样的话……我明晚也只能在家里睡觉,不能出门去玩了……”

一只凉凉的手忽然搭上了朱鱼的肩膀,安碧城的表情十分平静,眼中却亮着奇异大胆的两点火光。

“朱鱼公子啊,我和殿下想诚心拜托你帮一个大忙——明晚不能休息呀!”

“……啊?”

“作为回报,我们介绍一位黑猫美人给你认识哦~”

(二)

这是小暑节气未至的一个满月夜,天空无有一丝云絮,澄静得像不起风波的幽蓝海面。随着街市上人声消隐,夜色渐深,月轮慢慢升过树巅,升过楼宇,终于攀到遥不可及的高处,将闪烁着冰晶的月华铺满了长街。

金城坊外的粉墙上投着树丛的影子,像工笔在白绢上绘出重重摇曳舞动的墨竹。所以当墙下忽然多了一个黑衣的人影,倒像是在森林中急急穿行。绕过曲墙,转过坊门,人影斜穿到了金明门大街上。月光是沿途展开的匹练,那人影愈发显得孤独而突兀,像大好诗句中不合常理的一个标点。

急行的脚步带起了黑色的裙裾,那依稀是个女子窈窕的姿影,却是身上裹着黑衣,头顶蒙着披袍,掩去了容貌和表情,只专心护着怀中的什么东西,低头静悄悄地走着。

皎洁的圆月像面冷冰冰的宝镜,薄冰的镜面隐隐映着几抹恍如山水宫阙的影子。然而就在那虚幻的瑶宫之影背面,正慢慢渗出一点墨污般的痕迹。那痕迹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锐利,直至脱离了月面的束缚,像道拖着烟尾的黑色箭矢,幽暗无声,却又迅疾如风地飞射而下!

长达丈余的翅膀几乎遮蔽了月色,因为急速飞掠,长发都被烈风倒卷飞起,露出了那似人非人的面容——姣好的五官,狰狞的靛色纹饰,目光如同饥饿的猛禽……名为“鬼车”的妖鸟,正向着她的猎物俯冲,不可解的怨毒和焦灼也挟在狂风里兜头劈落。

地面上的黑衣妇人没有回头,虽然白月光的长街上照不出倒影,她却听到了半空中尖啸般的风声。她低头护紧了怀中的东西,一言不发地夺路狂奔。就在人面巨鸟快要扑击到她背影的一瞬,黑色的衫裙忽然如同蝉蜕般萎落一地,衣衫中人类躯体消失的同时,一只身姿矫健的黑猫从领襟中飞跃而出,无声无息地奔逃跳跃,三下两下就上了屋脊,借着屋瓦阴影的掩护一溜烟往西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