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挛缩(第2/4页)

7.有一天,我们在街上看到一个不幸的女人。克洛艾当时问我说“如果我的脸上像她那样有那么一大块胎记,你还会爱我吗?”她渴望的答案是“会”——一个把爱置于身体的世俗外表之上的答案,或者更确切地说,置于它残酷的、不可改变的外表之上的答案。我爱你,不是因为你的聪颖、才干和美丽,只因为你就是你,没有任何附带条件:我爱你,爱的是你灵魂深处的那个你,而不是你眼睛的颜色,你腿的长短,或你支票簿的厚薄。我们渴望心上人抛却我们外在的有利条件仰慕我们;我们渴望心上人欣赏的是我们的木质,而不是外在条件带给我们的光环:我们渴望心上人乐意去重复那据说存在于父母和子女之间的无条件的爱。我们能够选择的只有真实的自我,如果胎记长在我们的前额,如果岁月让我们日益枯槁,如果经济衰退让我们一贫如洗,这些不幸的事物摧毁的只是外表,我们应该得到谅解。即使我们美丽动人,富甲天下,但我们不愿是因为这些才被爱,拥有美丽和财富,我们也许不会获得真爱。我更愿意你称赞我的头脑,而不是我的脸蛋,但如果你执意这样做,那么我更愿意你评价我的微笑(富于运动,肌肉控制),而不是我的鼻子(静止不动,都是组织)。我们渴望永远被爱,即使我们一无所有:只剩下“我”,这神秘的“我”在最脆弱、最易受伤的时刻还原为最真实的自我。你能爱我之深以至于我可以袒露我的脆弱吗?人人都喜好强壮有力,但你能爱虚弱无力的我吗?那才是真正的考验。你会爱上那个剥离了一切外在条件,只剩下最本质内涵的我吗?

8.在办公楼的那个晚上,我第一次感受到克洛艾在悄然地与我分离,不再欣赏我的工作,开始把我和别的男人比较,质疑我的价值。我累了,但克洛艾和威尔却兴致盎然,我便回家了,他们一起去西区喝酒。克洛艾说,她一到家就给我打电话,但是到十一点钟时,我决定给她打。只有电话录音答复我。凌晨两点半时同样如此。这种迫切的心情把我的焦虑通过电话机表露出来,但是系统地阐述似乎让它们更接近事实,把怀疑带进指责与反指责的领域。也许什么事也没有——或什么事都有,我更愿意想象她是出了什么事故,而不是正在与威尔寻欢作乐。凌晨四点时,我给警察局打了电话,我喝了太多的伏特加酒,醉醺醺的,但我还是极力用最正常的声音询问他们,有没有撞伤的人或撞毁的大众车,有没有我那穿着绿色短裙和黑色夹克的天使的踪迹,我最后看到她是在巴比肯附近的办公楼里。没有,先生,没有这种事故发生,她是你的亲威还仅是一个朋友,能不能等到早上再和警察局联系一下?

9.“胡思乱想会弄假成真,”克洛艾曾经对我说。我不敢去想,因为害怕可能会真的发现什么。要自由思考就要有碰上坏消息的勇气,但是受惊的思想不能迈开思考的步伐。我无法摆脱自己的妄想,我如玻璃杯一般易碎。伯克利大主教和克洛艾都说过,如果闭上眼睛,外部世界不过是一场梦而己。但现在不再仅仅是梦。漫无边际的幻想似乎让人舒适,不要直面真相,如果停止思考,令人病苦的事实就可以不复存在该多好啊。

10.情绪因为克洛艾的彻夜未归受到影响,我为自己的疑心愧疚,又为这份愧疚恼火。第二天十点钟,当克洛艾和我见面时,我装作若无其事。然而她肯定心中有愧——不然为何又到附近的超市去买那久违了的麦片给她的少年维特做早餐,她不是用冷漠,而是用责任感来责怪自己,一大包金麦片显眼地放在窗台上。

“怎么啦,你不是喜欢这种吗?”克洛艾见我嗫嚅,便这样问道。

她说自己在一个叫宝拉的女朋友家过夜。威尔和她在索霍的酒吧里聊得很晚。她有点醉了,中途觉得最好还是到布卢姆伯利歇下,而不要开车回伊斯灵顿的家里。她本想给我打电话,但肯定会把我吵醒。我曾经说过要早点睡,这不是最恰当的借口吗?我为什么要摆出那样脸色来呢?难道我是想再要些牛奶冲麦片?

12.一个迫切的要求伴随着这对现实站不住脚的解释产生了,这要求就是,如果这些解释能让人心情愉快,那么就姑且相信吧。就如一个乐观的大傻瓜眼中的世界一样,关于那天夜晚的行踪,克洛艾的解释是合人心意地可信,好比一个温暖的大浴缸,我想永远浸泡其中。如果她自己相信,我又为何不相信?如果对她来说简单明了,我又为何要让事情错综复杂?我祈望自己听信她在布卢姆伯利的宝拉家地板上过夜的故事,这样我就能够把另一个可供选择的过夜方式(另一张床,另一个男人,多次的挛缩)抛在脑后。就如那些被政治家们用涂着卡拉梅尔糖的承诺哄去眼泪的选民们一样,我被那投我最深处的情感渴求所好的谎言所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