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爱情与自由(第2/4页)

7.浪漫的爱情不可能如处女一般纯洁,它使用特殊的身体语言,具有惟一性而非普遍性。爱上邻居A是因为他或她有一种笑容或雀斑或笑声或观点或脚踝不为邻居B所有。耶稣拒绝为爱指明标准,从而避开了这个棘手的问题,也避开了这过程中爱情的残酷。因为有了标准,爱情就给打上了痛苦的烙印。当我们企图将邻居A变成邻居B,或将邻居B变成结婚前我们想象中完美的B时,鞋子开始飞来,离婚申请也被提出。就是在我们想象中的完美和岁月剥蚀出来的真实之间,我们将逐渐失去耐心,苛求完美,直至最终忍无可忍。

8.尽管这并不总是装玻璃工人的事,但非自由主义永远都不是片面的。我曾做过成百上千的事把克洛艾惹怒:为什么我总是喜怒无常?为什么我执意要穿那件看上去像只穿了一个世纪一样旧的外套?为什么我睡觉时总是把羽绒被蹬下床?为什么我把索尔.贝娄看成那么伟大的作家?为什么我还学不会泊车,不能把车整个儿停在车道里?为什么我经常将脚跷在床上?所有这些都与《新约全书》所说的爱相去甚远,《新约全书》中的爱从来不会对一双丑陋的鞋子、对牙齿间的菜叶说三道四;也不会因为她对《卷发遇劫记》作者「指亚历山大.蒲柏(1698-1744)英国诗人。」的固执而且错误的观点品头论足。然而所有这些都构成了家庭中的古拉格「古拉格,前苏联内务部劳改局所在地,曾经关押过很多政治犯,因前苏联作家索尔仁尼琴写的《古拉格群岛》而出名。」,已经设定好他们应该怎样,每天都想把对方拖进这个框框之中。如果把理想和现实想象成两个部分重叠的圆圈,那么这月牙形的部分就是我们试图通过争论使两个圆圈重盛成一个,从而得以消灭的差别。(见图8.1)

9.这样做的理由何在?不过是所有的父母、军队里的将军、芝加哥的学院派经济学家在使他人苦恼之前惯用的甜言蜜语——我在乎你,所以我将使你心烦意乱;我敬重心中的那个完美的你,因此我将伤害凡尘中的真实的你。

10.克洛艾和我之间的争论从来都不是朋友式地进行的。朋友之间因为礼貌和客气,建立了一层无形的保护膜,这膜,即身体的生疏,阻止了敌意的产生。但是克洛艾和我已经肌肤相亲:一起睡觉、一起沐浴、观看彼此刷牙以及共同为感伤缠绵的电影流泪,故而我们之间的那一层隔膜撕掉了。于是我们不仅得以相爱,还可以演绎相爱的对立面:吵架辱驾。我们把结识对方等同于一种拥有和许可:我了解你,所以我拥有你。在我们相爱的进程中,肉体交合之后,礼貌客气(朋友间的友谊)就止步了,就此而言,第二天早餐时爆发的第一次争吵并非巧合。

11,保护膜被撕去后,曾经垄断的物品开始在自由市场里交换了,以前正常地(宽厚地)保留在自我批评领域的想法现在表达出来,制造了紧张的关系。用弗洛伊德的话说,我们不仅自身有“超我—自我”的冲突(见图8.2),两人之间也同样如此。当交叉点仅仅是自我A和自我B时,就产生了爱;当超我A和自我B发生冲突时,鞋子开始飞出窗外。

12.忍无可忍源于二个方面:其一,是非观念;其二,不能让他人生活在暗昧之中的想法。一天晚上,当克洛艾和我开始争论起埃里克·罗默的电影时(她腻昧那些电影,我则爱看),我们忘了罗默的电影既可以好,又可以不好,这完全取决于各人的看法。争论逐渐演变为逼迫对方接受自己的观点,而没有意识到异见存在的合理性。同样,虽然我憎恶克洛艾的鞋子,但我并没有想到:尽管自己不喜欢,但鞋子并非生来就让人讨庆。

13.当个人的判断被推广,使其为女友或男友(或者整个国家的公民)接受之时,当我认为这很不错成为我认为这对你来说也很不错时,这种从个人观点扩展到众人共识的举动实乃一件专横之事。在有些事情上,克洛艾和我各自相信自己的看法,而由于这种相信,我们以为自己可以命令对方同意我们在所有的方面都正确无误。专横地声言这就是爱情,是迫使对方(假装是出于爱)放弃自己爱看的电影或自己喜欢的鞋子,去接受一个(充其量)只是假冒成普遍真理的个人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