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灵与肉(第2/3页)
10.如果心灵一贯受到谴责,那是因为它拒绝退出非理智的领域。卧室里的哲学家与夜总会里的哲学家一样荒谬滑稽。在这两种境况中,肉体都占主导地位,而且极其敏感,心灵则成了无言的器官,漠不相关的判断。思索的背信弃义在于它的幽然独处——“如果有什么事你不能对我述说,”心上人说,“有什么事情你需要独立思考,那么你还把我放在心上吗?”正是这对距离感的仇恨和思索的超然销蚀了理智的光辉,这理智不只是恋人的对头,也是国家、事业和阶级斗争的敌人。
11.传统的二元论认为,思想家和恋爱者处于事物对立的两端。思想家思索爱情,而恋爱者则单纯地去爱。当我的手指和嘴唇抚过克洛艾的身体时,我没有思索任何严肃的问题;因为担心我的思索会干扰了克洛艾。思索寓含着判断(我们都那么偏执,以至会做出否定的判断),所以在卧室里时,当赤身裸体令我们的脆弱暴露无遗时,我们总是心存疑虑。集中在私处的形状、颜色、气味,以及动作上的情绪反应意味着所有评价性判断的痕迹都必须消除。因此呻吟掩盖了情人们的思索之声,这呻吟确证了一个信息:我太激动了,以至不能再思索。我亲吻,所以我没有思索——这是一句冠冕堂皇的谎言,肉体的交合在它的掩盖下进行。卧室成为隐秘的空间,身处其间的情人们心照不宣地同意忘却令人恐惧的念头:我们都是赤裸的。
12.人类有一种独一无二的本领:自身能够离析为二,能够一边行动,一边站在那里观看自已的行动——从这个分裂中,反省出现了。过分的自我意识其缺点在于,不能将分裂开来的观看者和动作者融合到一起,不能一边参与,一边忘记自己的参与。就好比卡通片中的人物高高兴兴地冲出了悬崖边,却还在空中奔跑,直到发现自己脚下一片虚空,才摔落下来跌死。与具有自我意识的人相比,无自我意识的人是多么幸运啊,他们没有主观/客观的分裂,没有被镜子映现的感觉,没有第三只眼睛无休止地发问、评价,或仅只是注视着那个核心的自我(正吻着克洛艾的耳廓)在蠢蠢而动。
l3.有一个故事说,十九世纪时一个纯洁的年轻女子在结婚那天,妈妈警告她说:“今晚,你的丈夫将会像疯了一样,但是你会发现早晨到来时他已经恢复正常。”这种思想之所以令人温怒,不正是因为它标志着当他人喘息不止之时自已得保持清醒的头脑,不可陷入必要的疯狂吗?
14.当我们处于马斯特斯和约翰逊①「马斯特斯(1915-),约翰逊(1925,一).分别为内科医师和心理学家,美国性学研究者,共同提出人类性反应机制过程。」所谓的高潮期时,克洛艾仰头看着我,问道:“苏格拉底,你在想什么?”
“什么都没想。”我回答说。
“胡说,我能从你眼中看到,你笑什么?”
“听我说,没有什么,或什么都有,万事万物。你、这个夜晚、我们最终睡在这儿、这一切让人感觉多么奇怪又多么舒服。”
“什么令你感觉奇怪?’
“不知道,是啊,感觉奇怪,我想我对事物有幼稚的自我意识。”
克洛艾笑了。
“什么东西那么好笑?”
“转过来一下。”
“干吗?”
“你转过来就是了。”
在房间的一边,一面大镜子挂在一个五斗柜上方,镜子的角度正好使克洛艾可以从中看见我们两人互相缠绕着躺在床上。克洛艾一直在看着镜子里面的我们吗?
“对不起,我本来应该告诉你,只是我不想说,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夜晚,我怕你吓坏了。不过你看一下,快感会倍增的。”
15.克洛艾把我拉到她身上,分开双腿,我们又开始舒缓地动起来。我朝房间那边看去,看到镜中有两个人缠绕在床单和互相的手臂中做爱。过了一会儿我才意识到那就是克洛艾和我。我们的动作在镜子里和现实中最初有些不一致,观看者和动作者不能合二为一,这是一种令人愉悦的差异,而非自我意识偶尔所暗示的主体和客体之间会带来严重损害的距离。镜子把克洛艾和我的动作客观化,在这之中传达给我一种刺激:我们既是交欢的实施者,又是交欢的观看者。一个男人(他的伴侣此刻将腿放在他的肩头上)和一个女人做爱的情欲画面构成了,受到这种激发,灵与肉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