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爱情宿命论(第2/4页)
8.唯有生命走到尽头,我们才能知道自己的爱之所在。但是与克洛艾相识不久,我似乎就找到了爱的归宿。审视自己所有可感知的情感和这情感可能的接受者,我无从确定为何突然之间对克洛艾产生的竟然是爱情。我不知晓这生成过程的内在动力,而且也只能籍人生的阅历来确证这些感受。我唯一能交代的就是在我回到伦敦后过了几天,克洛艾和我共度了一个下午的时光,接着,在圣诞节前的几个星期里,我们总是一起在伦敦西区的餐馆里共进晚餐,然后去她的房间做爱,欢度良宵。好像这一切既是最陌生但又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她和家人一起过圣诞节,我和朋友去了苏格兰,但我们却发现自己每天都要和对方通电话,有时候一天竟达五次之多。并不是特意要说点什么,只是因为我们都感到自己从未与人这样交谈过,以前都在奉行中庸之道,在自欺欺人,只是到现在这一刻我们才最终领悟到了另一个人,也才最终为对方所领悟。等待(本质上是对救世主的等待)终于结束了。我意识到,她就是我痴痴寻找了一生的女子,一个符合我梦想的精灵。她的微笑、她的双眸、她的幽默、她的书癖、她的焦虑、她的智慧,她所有的一切都与我的理想完全吻合。
9.我感觉我们是如此地天造地设(她不仅将我的话语补充完整,她还使我的生命不再残缺),以致我不能不认为邂逅克洛艾只是一次偶然的巧合。我失去了带着无情的怀疑论——虽然有人认为它是必要的——来思考命定这个问题的能力。这不是所谓的迷信,克洛艾和我找到诸多的细节,尽管都是些琐碎之事,来证实我们直觉的感受:我们命中注定为彼此而生。我们都出生在双数年份的同一个月的午夜前后(她是在晚上十一点四十五分,我是在凌晨一点一十五分);我们都学过竖笛;都在学校排演的《仲夏夜之梦》中扮演过角色(她演海丽娜,我演忒修斯);我们左脚脚趾上都有两颗大大的痣;同一个后臼齿上都有条裂缝;我们都会在阳光下打喷嚏;都喜欢用餐刀挑出番茄酱;甚至我们的书架上都有同一个版本的《安娜.卡列尼娜》(牛津出的老版本)。也许这些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这足以使信徒们建立一种新的宗教。
10.我们让存在得以升华,获得意义;我们赋予时间本身并不具有的情节性。克洛艾和我把飞机上的相遇神化为爱神阿佛洛狄特的安排,充满古典和神秘气息,是爱情故事的第一场第一幕。自我们降临凡尘,宇宙中就有一位伟大的神灵在微妙地改变我们的运行轨道,终使我们能于这一天邂逅在巴黎至伦敦的班机上。一切于我们而言已经如愿以偿,所以我们可以忽略那没有发生的无数故事,忽略因为错过飞机或忘了电话号码而不能得以书写的浪漫。就如历史学家一样,我们总是面对已经发生的事件,如何阐述都不会有错,不必在乎每一个片段都可能出现偶然性,从而错误地编织起宏大的历史叙事,成为我们生活中的黑格尔和施本格勒。故事发生之后,我们摇身一变成为叙述者,把飞机上的邂逅美化为天意的安排,为我们的命运找到太多的因果联系。我们这样做实在是过于神秘主义,或者(仁慈点说)过于粉饰。
11.我们当然应该更理性地看待此事。克洛艾和我都不是经常来往于巴黎和伦敦,我们也从未对自己的旅行作过定期的安排。克洛艾在最后一刻被她的杂志社派去巴黎,因为副主编恰巧病了。而我之所以去,则是由于在波尔多的建筑任务碰巧提前完成,才是我有足够的时间到巴黎,在姐姐那儿逗留了几天。在我们计划回英国那天,两国的航空公司从戴高乐机场到希斯罗机场共有六趟九点至午时的航班。虽然我们都打算在十二月六日下午早些时候回到伦敦,但是都是在最后一分钟才确定到底乘哪架班机,这样,从一开始我们乘坐同一趟班机(不一定是相邻座位)的数学概率就是三十六分之一。
12.克洛艾后来告诉我说,她本来打算乘坐十点半的法航班机,但由于退房时包里的一瓶洗发香波漏了,不得不重新装包,耗去了宝贵的十分钟。当旅店打好账单,用信用卡结完帐,为她叫来一辆出租车时,已经九点十五分,她不太可能搭上十点半的法航班机了。当她总算通过德拉维勒街附近拥堵的交通到达机场是,那架班机已经停止登机了。因为不想再等下一趟,于是她就去了英国航空公司售票处,买了十点四十五分飞往伦敦的机票。我因为个人的缘故,正好也搭乘那架班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