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4/5页)

“因为……”她慢腾腾地、冷漠地、不带一丝感情地说,“因为这儿离碧槐的坟墓很近。”

他惊跳了一下。

她紧盯着他,声音更冷了。

“这刺痛了你吗?”她问,“你永远怕听到碧槐两个字,好奇怪。一般人都会喜欢谈自己所爱的人。”她用小匙搅动咖啡,望着那咖啡被搅出来的回旋,不经心似的问,“碧槐生前喜欢花吗?”

“是的。”

“喜欢什么花?玫瑰?蔷薇?紫罗兰?丁香?”

他注视着她。

“不。她喜欢蒲公英。”

“蒲公英?一种野生的小菊花吗?”

“是。她说玫瑰太浓艳,兰花太娇贵,丁香太脆弱,万寿菊太高傲……都不适合她,她常自己譬喻为蒲公英,长在墙角,自生自灭,不为人知。她说这话的时候,心情总是很黯淡,她一直很自卑。”

她停止了搅咖啡,用双手托着下巴,一瞬也不瞬地望着他。他迎视着她的目光,面容显得相当憔悴,他的眼神疲倦而担忧,他的神情忧郁而落寞。但是,他浑身上下,都带着种正直的、高贵的气质,他不像个凶手,一点也不像个凶手,倒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囚犯——一个冤狱中的囚犯。冤狱?为什么她会想到这两个字呢?潜意识里,她已经在帮他洗脱罪嫌了?

“你躲了我好几天了!”他说,猛烈地抽着烟,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病才好,你就在外面到处乱跑!如果你不想见我,只要给我命令,我决不去纠缠你。但是,请你不要这样不分昼夜地在外游荡,你使我非常非常担心。”他仔细地看她。“你又瘦又苍白!”

他的言语使她心跳,使她悸动,使她内心深处,浮起一阵酸酸楚楚的柔情。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捏紧了她的心脏,使她的心跳不规则,使她的呼吸不稳定。这种“感觉”令她气恼,令她愤怒,她咬了咬牙:

“就算在外面乱跑,还是逃不开你!你干吗紧追着我不放?你能不能由我去?你能不能少管我?”

他垂下眼睛,似乎在努力克制自己某种激动的情绪,他的面容更忧郁了,眼神更落寞了,他很快地熄灭了烟蒂,简单地说:

“好,我走!”

“不许走!”她冲口而出。

他坐了回去,愕然地瞪着她。眼睛里有期盼,有迷惘,有焦灼,有惶恐,还有——爱情。那种浓浓的爱情,深深的爱情,切切的爱情。她在这对眼光下融化,瑟缩,而软弱了。她深吸了一口气,低低地、命令似的说:

“我要问你一句话,你要坦白告诉我!”

他点点头。

她用舌尖润了润嘴唇,她的喉咙干燥。

“曼侬是谁?”她哑声问。

他再度惊跳,像挨了一棍,他的脸色立即苍白如纸。他迅速地抬起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他的呼吸又急又重浊,他的眼神凌乱,他的声音颤抖。

“谁告诉你这个名字?”他问。

“你别管,你只告诉我,曼侬是谁?”

他蹙紧眉头,痛苦地闭上眼睛,他用手支住了额。

“曼侬——是一个舞女。”

“你——爱过曼侬?”

他咬牙。

“是的。”

“她一定不是个普通舞女了?她一定很有深度,很有灵气,很能吸引你?曼侬?她自比为曼侬·雷斯戈,普莱沃笔下的人物。她是不是像曼侬·雷斯戈一样迷人和可爱?你直到现在还爱她,是吗?她喜欢什么花?绝不是玫瑰、兰花、丁香,或万寿菊?可不可能是……”

砰然一声,他在桌子上重重地捶了一拳,咖啡杯震落到地上,打碎了。他直跳了起来,带动了桌子,使另一杯咖啡也翻倒在桌上。一时间,一片乒乒乓乓的巨响,使整个咖啡馆都惊动了。那年轻的歌手正在唱一支《往日情怀》,吓得也住了嘴,侍者们全往这边望着,江淮对这一切都置之不理,他大声地、恼怒地、旁若无人地对丹枫大吼起来:

“住口!我对你受够了!我没有义务一次又一次地接受你的审判!我不会再回答你任何问题!随你怎么想,随你怎么评判!我什么都不会说了!你休想再从我嘴里套出一个字来!你认为我是凶手也罢,是刽子手也罢,是魔鬼也罢,我再也不辩白,不解释……”

“江淮!”她喊,阻止了他的咆哮和怒吼,“你要惊动所有的人吗?如果我们要吵架,最好是出去再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