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戏 致远行者 12(第15/16页)

  他蓄了一会儿力气,才道:“他走那时候我很痛苦,我想他那时一定是害怕的,那边并没有他信任的人可以安慰他陪伴他。”

  我握住他的手:“所以他一定会很高兴见到你。”

  他轻声道:“是的。”

  医生说他的情况非常不好。

  我和秘书一直守在他床边。

  他一直在昏迷。

  半夜时他醒过来,看到我时脸上带着一点愉悦。“Fei,你也在这里。”他说。

  我说是啊,我也在这里。

  他微微笑道:“现在你可以看到他了。”

  我说:“谁?”

  他声音越来越轻:“十八岁的雅各。”

  我强忍住心脏的抽疼,也轻声道:“啊,是啊,看到他了,留半长金发,眉目精致,神采飞扬,真是耀眼漂亮。”

  他闭着眼点了点头,然后道:“我们要走了。”

  我的眼泪落在他枯瘦的手指上,但我没有哽咽,很平静地同他做了最后一次道别,我说:“嗯,再会。”

  杜兰的葬礼在纽黑文举行,葬礼当日天气晴好,日光清朗,风过流云。

  他的朋友们从世界上每一个地方赶来,都穿着黑色的衣服,眼睫眉梢充满沉郁。童桐给我看网络上的新闻,媒体纷纷致哀。有法国媒体称他是用镜头探索天空的王者,那篇文章字里行间充满了对一位伟大艺术家辞世的悲叹;文章配图是杜兰斜背对镜头站在一棵巨大红杉之下,只露出侧面,右手抬起,安闲地抚弄头发,有风掀起他黑色风衣的衣角,他的模样像是要离开又像是要留下来。巧合的是我记得这张照片是埃文斯生前所拍。

  虽然受邀前来葬礼的人数有限,但整个摄影界都是一片沉痛哀伤,听说在杜兰的故乡尼斯,许多人亮起蜡烛为他彻夜守灵。

  但也有小报敷衍致哀后笔锋一转,冷酷揣测杜兰逝世后他的作品价值将会如何狂升,而他那些价值连城的诸多作品又会归属何处。

  还有不喜欢他的人阴声阳气,对他为何会选择死后葬在异国提出质疑。

  杜兰下葬的这一天,如同已逝的这大千世界的过去的每一天,媒体得到了一个名人的死讯,那是一则讣告,也是一则新闻,有人真心惋惜悲伤,有人顺手惋惜悲伤,有人在社交媒体上随意转过这条消息然后立刻遗忘,有人扑风捉影一些趣事逸文廉价作秀。

  这世界上也许有因一个人的逝去有一些小小骚动,但终归不会骚动太久。生命之重,在它本身沉重,可对于他人而言,再合理的估算,也要比那些生命本身的重量轻上许多。

  仿佛这一刻整个世界都在关注这位伟大艺术家的死亡,可是和这个世界这一刻表现出的巨大悲伤相比,让我感觉讽刺的是,又有多少人会长久地记得他呢?

  杜兰,这世界上,他们或崇拜你,或贬低你,无论如何,他们谈论你,但其实没有人真正地在乎你。没有人真正地在乎我们。

  当然,我知道这一切你都不在乎。你在乎的人已经先离开了。

  那好吧,我也不会在乎。

  童桐悄悄推了下我,回过神来,才注意到司仪向我点头。我握着那张手抄诗走到司仪旁边。那是智利诗人聂鲁达的诗词。杜兰精神还好的时候将它抄了下来,那时候他同我说:“这时雅各最喜欢的诗,我没有什么特别喜爱的歌曲或者短诗,我想若是他在,他会希望用这首诗结束我的葬礼。”

  开始念那首诗时,我看到前面有位年轻的女孩开始掉泪。

  “我喜欢你沉默的时候,

  如同你离开了,

  在遥远的地方聆听我,

  而我的声音触碰不到你。

  如同你的目光也离开了,

  如同一个吻封住了你的嘴唇。

  当世间万物充满我的灵魂,

  你从万物中浮现,充满了我的灵魂。

  你如同我的灵魂,

  如同一只梦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