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大漠现神尼残月映侠女(第10/12页)

“后世的人多认为南支比北支高妙,其实不尽然,南支有南支的道理,北支也有北支的道理。但我以为北支比南支更切实际,因为生而悟道的人,或突然解悟的人,到底少有;而北支主张‘时时勤拂试’的,比如面上的污垢,你说是不是要天天洗面呢?

“你不是佛门弟子,但我却望你能记着神秀祖师的话:‘时时勤拂试,勿使惹尘埃。’尤其当自己在迷乱的时候,更要想怎样去拂拭掉心中的尘垢。”

柳梦蝶听了这一番话,虽然觉得道理颇深,但不免觉得奇怪,师父的话是临别赠言,但她也不敢再说什么。

当下心如又说道:“你们且各自安歇吧,慧修明天会将两口惯行塞外沙漠的健骡交给你们。”

但第二天,他们竟不能和心如话别了,柳梦蝶辞行时,见师父端坐蒲团,双目低垂,已经圆寂。蒲团上还有一张给柳梦蝶遗训,上面写着:

“百千法门,同归方寸;河沙妙德,总在心源。一切业障,本来空寂;一切因果,皆如梦幻;无三界可出,无菩提可求;能断无明,真如可证!”

柳梦蝶也曾跟心如读过一些佛典,知道“菩提”的意思便是“最高的道”,“无明”便是指贪、嗔、痴三种情孽。心如所说的也是禅宗的根本主张,菩提不是靠念佛或信佛所能求得的,要求得大道,到达真如,就应该斩掉无明。

三年师徒,恩深义重,柳梦蝶自然少不了有一番悲痛,也记着了心如的话。但她在料理了心如的后事后,却突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心如神尼的圆寂,在娄无畏还不觉得什么。他知道一些有道僧尼,在风尘游戏,享了遐龄,觉得世事无所系心的时候,自行坐化,是常有的事。但柳梦蝶却由此得到了一种奇怪的预感。

她虽然还是一个小姑娘,而且正是生命力旺盛,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年纪,对佛门的空寂,自然没有什么体悟。但她到底追随了心如三年,多少懂得一些禅宗的规矩和习惯。禅宗是不说法,不著书,在觅得衣钵传人之时,前宗就圆寂的。昨宵心如对自己说了那么一番话,而今就突然圆寂,她想莫非心如已把自己看成了衣钵传人?自己仅是心如的俗家弟子,并非想传她的佛家衣钵,难道心如的愿望,是要自己像她那样,遁迹空门?

柳梦蝶以往虽然对心如神尼颇为依恋,但她只是专心向心如习武,并非对佛家有什么兴趣;对蒙古草原,西藏盐湖,虽也感到新奇,但叫她长住荒凉的草原,她还没有这份耐力。

这奇怪的预感使柳梦蝶很是不安,但很快就消失了。她在心里笑她自己:“傻姑娘,你不出家,谁还能叫你披上袈裟?”

在料理了心如的后事后,柳梦蝶又神驰于关内的原野了,她想起碧波潋滟的高鸡泊,疼爱自己的亲人,爹娘和三师哥左含英。“哎!三师哥可不是自己的亲人呀!”柳梦蝶一想到左含英的影子常常会和自己爹娘的影子一样一同泛上心头时,她的脸是微微有点羞红了。但想到这些人,到底给她带来一份不小的喜悦!

可是在向关内的旅途中,一种新的不安向她侵袭了!她有点苦恼,也有点恐惧。她觉得大师兄和三年前很不相同了。三年前大师兄也曾带着自己和左含英跋涉长途,但在途中,大家都聊得很快活,爽朗的笑语让每天都过得很快,并不感到旅途的遥远。但这一次在大师兄的脸上却看不到爽朗的笑容,就是笑也似乎笑得很勉强。

柳梦蝶又看出他对自己也拘束得多了,常常不能流畅对谈,似乎要几经思索,才能说出话来。师兄在骡背上常常喜欢回顾她,但当她纵骡上前,和他并肩而行,要和他说话时,他又嗫嗫嚅嚅,托词说是怕自己落后,又碰到像在武邑那样,被凶徒分开截击的情形。

柳梦蝶心里不由得暗暗奇怪,为什么豪气逼人、英姿飒爽的大师兄,会变得好像忸忸怩怩的女孩子?

大师兄的态度,在她心里成了一个谜,但这个谜很快就揭破了。那一天他们走过了绥远首府归绥的北部,在大青山一户民家投宿。大青山巅,终年积雪,亘古不化的。有一首诗这样描写过它的面貌:

“群山为座地为盘,天外飞来白玉山,久被太阳熏不化,时时当作水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