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倾国倾城难与遇乐山乐水易忘归(第8/10页)
琴音一变,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弹的仍是楚辞,不过改为了“离骚”中的一节:“……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汨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州之宿莽。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扈”是“披在身上”的意思。“江离”是一种香草名,又名蘼芜。“辟芷”是长在幽隐地方的香草。“纫”是“用线穿上”。“搴”是“拔取”。“阰”是“小山”。“宿莽”是一种能够耐寒在冬天生长的野草。这一节“离骚”把孤臣孽子之心寄托于美人香草,慨时光之易逝,叹美人之迟暮。
金逐流反复吟哦最后四句:“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不禁又想起了史红英来,“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与她相见?”“即使是她老了,方得重逢,她在我的眼中也还是美人的。”“我所忧虑的只是一事无成的‘迟暮’之感,若只是‘美人迟暮’,那又算得了什么?”
虽然金逐流心中的感情和这人所弹的离骚并不一样,但这人弹得实在太好了,金逐流竟也在不知不觉之间受他感动,但觉悲从中来,难以断绝,潸然泪下。不知不觉间已是走到这少年的身边。少年此时方才好似发觉了金逐流的存在,但也只不过看了他一眼,依然继续弹琴。
琴音越发缠绵悱恻,这少年边弹边唱:“白驹歌已逝,伊人水一方;杂揉芳与泽,相见忍相忘?”第一句用的是诗经“白驹”篇的典故,说是他想把远方的客人留住,把客人的白马拴起来,可是终于还是留不住,因此说是“白驹歌已逝”。第二句用的是诗经“蒹葭”篇的典故,“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那意思是说他所仰慕,所要追求的人儿,可望而不可即。第三句用的是楚辞“思美人”篇的典故,意思是说美人受了委屈,好像香花(芳)混在浊草(泽)中间。第四句是说,在这样情势之下,相见之后也还是互相忘掉的好,但又怎忍相忘呢?
金逐流听得痴了,心中想道:“他这一曲竟似是为我而歌,史姑娘不是正像歌中那位受了委屈的美人么?但却不知他所思念的人又是谁?”
琴音戛然而止,金逐流赞道:“弹的好琴。但人生百年,又何必自苦若是?”
这少年看了金逐流一眼,推琴而起,说道:“你听懂我的琴韵,想必亦是解人。愿聆雅奏。”说话虽然客气,却也带有几分倨傲的味道。
金逐流也不推辞,坐了下来,接过那张古琴,放在膝上。金逐流是个识货的人,见这琴古质斑斓,琴的一端,木头上有火烧过的痕迹,在不识货的人看来,这不过是一段烧焦了的烂木头,金逐流却知道这是一张无价之宝的古琴,在琴谱上名为“焦尾琴”。
金逐流赞了一声:“好琴。这大概是春秋时代的古物。”
少年露出几分诧意,说道:“不错。据说这张琴就是伯牙给钟子期弹奏高山流水的那张琴。”
金逐流笑道:“高山流水的琴韵我是弹奏不出来的,我弹的只是下里巴人之调,兄台休要取笑。”说罢,一拨琴弦,叮叮咚咚地弹了起来。
弹到急处,恍如万马奔腾,千军赴敌。金逐流引吭高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琴韵歌声,苍凉沉郁,但却并无悲伤的味道,有几分思古的幽情,更多的却是抒发胸中的豪气!与少年刚才所奏的缠绵悱恻之音大异其趣,但却也是异曲同工。
这少年道:“兄台果是知音。你既然喜欢这张琴,好,这张琴我就送给你了。”金逐流吃了一惊,说道:“如此厚礼,小弟怎受得起?”
少年一声长笑,说道:“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人生难得知音,区区一张焦尾琴何足道哉?”
金逐流本来就是个潇洒不羁的性格,见这少年说得豪爽,心里想道:“我若不受,倒显得我是有世俗之见了。”于是接过古琴,笑道:“兄台雅奏,古伯牙想亦不过如是,我却不配做钟子期呢。承以知音相许,我是既感且愧了。兄台好意,小弟不敢推辞,只是我受了你的厚赐,却不知如何报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