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十九章 天人永隔(第4/5页)

萧平旌扑在老父胸前,泪如泉涌。

“你本爱逍遥,无奈生在将门。为父走后,这‘长林’二字,便不该再继续缚住你的手脚……”萧庭生轻轻抚着他的后脑,眸色甚是清明,“平旌,你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以后只需护持长嫂弱侄便可,不必执念。”

“是……孩儿明白。”

“……为父的丧事该如何办,你可还记得?”

萧平旌费尽自己所有的力气抬起了头,一字一句地答道:“孩儿记得。王陵葬衣冠,遗骨归梅岭。”

“梅岭……”萧庭生的头仰在枕上,瞳仁微散,语音也越来越轻,“你听外面的寒风,北境应该已经下了好几场大雪……梅岭……”

窗外寒风呼啸翻卷,暗夜彤云下开始飘散的雪片撞上窗台,仿佛是要来铺设一条接引的路径,引领这位传奇的长林老王回溯那起伏跌宕的人生,穿过他在尘世岁月中一个又一个重要的雪夜,回返最终应得的宁静与安详。

萧平旌将父王枯瘦的手掌贴在额前,一动不动地感觉他的体温流逝,直至冷如寒冰。

曾经拥有那么多,那么多满溢而出的爱,那么多盛放不下的亲情,就这样一点一滴地失去,留不住,追不回,越是珍惜回忆,越是难忍的疼痛,痛入骨髓。

从此之后,纵然世间万物依旧繁华,纵然还有千千万万种幸福的可能,他们都看不到了。

他的大哥,他的父王,再也看不到了。

朦胧的晨光透出东方厚重的云层,落雪的街面一片清寂,尚无行人。

长林王府的大门吱呀开启,数名穿着素服的仆从自内走出,搭出梯子,用白纸灯笼换了檐下的日常灯罩,又在匾额上挂出黑纱。

宫城、宗室、朝臣、禁军……各方守在门外等消息的人顿时明白,全都飞速跳了起来,朝着不同的方向奔去。

昨夜唐知禹入宫回报之后,萧元时已经断断续续哭了好几次。等到确切的丧报递到眼前时反倒没了力气,只是低头颓然地坐着,不停地把荀太后给他拭泪的手推向一边。

论起此刻真正的心情,荀太后当然是高兴的,但又不是那种纯粹的高兴,偶尔想起许多年前的一些旧事,竟然还会勾起丝丝怅惘。不过她并没有忘记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什么,一等到萧元时勉强平静下来,便立即派人给前殿值房送了信。

荀白水向来最谙揣摩人心,也很懂得急事缓办的道理,不敢把小皇帝逼得过紧,一直拖延到了第二天下午方才进宫,先细细回报了宗室和礼部给长林王治丧的一些条陈,陪着小皇帝又掉了一阵眼泪,方才柔声劝道:“陛下若是一味伤心,老王爷泉下有知,必定也会过意不去。再说朝堂大事一码归一码,对怀化将军的处置总得有个定论。老王爷生前不也希望陛下能够自己拿得稳吗?”

这件事情不需要他提醒,萧元时自己也已经翻来覆去想了好几个来回。时而觉得大伯父这样病亡自己对不起先帝,时而又认为行事不留余地的萧平旌错处更大,纠结到了最后,说的话依然犹犹豫豫,甚是勉强,“朕决定……褫夺萧平旌怀化将军之职,收其兵权,诏令……离京守孝……”

荀太后怔了怔,显然不满,“就这样?”

荀白水当然也不满意,但却没有立加反驳,先恭恭敬敬应了声“臣领旨”,再上前一步,语调依旧轻柔地劝道:“陛下能分开朝政与私情,老王爷在天有灵,也必定欣慰。其实您心里也明白,朝臣们之所以纷纷上奏请求严惩,理由其实很简单,无论何时,无论何故,帅权,绝不可高于君权。陛下既然决定了要处置,又岂能只流于表面,而不触其根本?”

从御审那天开始,萧元时就未有一夜安眠,此时早已疲倦透骨。舅父的意思反反复复说过很多次,他也不想再多争议,视线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前方的地面,慢慢点头,“长林各营盲从主帅,固然有罪,但宁关大捷,功可抵过。诏命兵部……撤除长林编制,另立北境旗号。”

“撤除编制”是最关键的四个字,荀白水紧绷的面色终于一松,急忙躬身应道:“陛下恩宽,臣领旨。”边说边打着手势阻止正要插话的荀太后,示意她跟自己一起退出殿外,让萧元时一个人清清静静地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