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逆旅,我守一室(第5/11页)

“而这些人,其实只是晚辈找来问先生一个问题的。咱们设想一个场景,先生您要冲回牢中去救丁姑娘,但这些人一定都会拦在您的面前。我告诉过他们,凭武功一定拦不住您,所以他们只能拼命,他们会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您想进天牢大门,就要跨过他们的尸体。如此,您是救丁姑娘,还是救他们?”

太子很诚恳地问着,眉头微蹙,很是疑惑不解。

秀才手已握上刀柄:“无妨,当我横刀在你颈间的时候,这些人都不敢死,牢中的姑娘也会随她父亲出来。”

太子又笑,“先生,您好像误会了什么,不是我威胁这些人前来送死的,是他们心甘情愿为我去死。百姓已经快要到了,不如先生看看事态发展,再做打算。”

秀才将正道刀从背上解下,他看见天牢门前的金吾卫神色冷硬,一个个都已经拿刀横在自己颈间。

有数十百姓涌到门前,七嘴八舌大叫着,说让秀才滚出京城,这不是他们这种反贼该来的地方,天理昭彰,他们迟早会遭报应。

秀才叹了口气,望着太子道:“百姓无知,你何必拉他们入局?”

太子笑道:“按先生的意思,这天下不正应该是百姓的天下吗,他们不入局,这个天下还怎么算得上完整?”

秀才点了点头,不再说话,正道刀陡然离鞘,向太子颈间抹去。

百姓呜哇大叫起来,还有百姓飞身扑上,要为太子挡这一刀。正道刀其势不减,有人飞来便砸到那人脑门上,一敲便瘫倒一个。

当正道刀横在太子颈间的时候,太子还在笑,笑得从容自若成竹在胸。

太子笑道:“先生,这个局您破不了的,您正道在手,却胜不了人心。”

秀才握紧了刀柄,这句话如此耳熟,仿佛在某个时空的某个节点,他曾经听过。

百姓们又震怒又惶恐,交头接耳说他竟然敢劫持太子,说他这么能打,一刀就拍晕了胡老三,等他想拍死我们,岂不是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渐渐地,百姓的惶恐变成震怒,他们握紧了拳,鼓起勇气,一一围在太子和秀才身边,他们开口说,如果你想杀太子,就先杀了我们。

那一瞬间,似乎每一个人都是古仁人义士。

“先生,我这个问题,您有解吗?”太子静静地望着秀才,传音入密道:“百姓没有错,他们不懂忠于国家跟忠于天子的分别,他们也不懂什么是正道,什么是对错。连坐之法是错的,我改掉它,百姓就会把我奉如圣君。我拿他们当挡箭牌,我利用他们,把他们当作工具,可那又怎样呢?他们乐意如此,他们选择如此,他们只懂得谁给他们饭吃,就为谁去赴死。

“先生,您知正道,告诉我,这些百姓即将赴死,您如之奈何?”

太子平静地望着秀才,左手负于身后,右手握上剑柄,他虽然比秀才要矮,颈间还横着一柄天下无敌的刀,却仿佛高高在上,俯视天下苍生。

秀才一言不发,耳旁风声呼啸。

“这是第一个问题,还有一个问题,朕于今夜问你。”

张二牛缓缓拔剑,仰首,剑锋缓缓抬起,夜色像被撕开,一柄破剑映亮泼墨苍穹,如日中天。

夜风扫荡,凝于剑前,星月光辉,止于身畔,一切都在张二牛拔剑之后,听从他的意志。

“朕受命于天,安抚四方百姓,你不思报效社稷,反而三番五次行刺杀之举。你可知……你挥刀所向的究竟是什么?你每一次挥刀,都会大损皇室威严,让天下动荡,民心不安,宵小之辈横行于途,你可担当得起这份罪孽?

“你读过的书,千百年来,是谁推行于世,你安居的土地,千百年来,是谁镇守四方,你说天子独断是错,可若非天子独断,谁又堵得住悠悠众口?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天子一姓肩扛举世之重,你又凭什么拿刀横在朕的颈间?

“正道?镇抚四方,乾坤朗朗,就是正道!千年君命在此,读书人安敢不跪?”

凝定的风骤如开闸洪水,狂潮涌动,啸叫千山。

张二牛提剑负手,喧嚣的百姓,门前的金吾卫,迎风拜倒,齐呼万岁。那天牢门前的石狮子隆隆作响,石屑纷飞间也缓缓跪倒在地。

星月哑然,无声拱卫,夜风凛冽,环绕君前,山呼万岁之后,长街又寂静下来,一切都已臣服在一人一剑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