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4/6页)

这几句话含意甚深,连四却懒得寻根问底。虽然他忽然对严星雨似乎已有相当了解,也同情他的感慨。

他只希望立刻分出“胜负”也就是说立刻分出“生死。”以他们这等高手,很难独得不死不伤的和局。亦很难双方都伤而不死──落败者一定“死”。

边四没有时间思考回顾自己的变化。从前的他这刀都不敢拔,现在却渴望用“刀”证明。

但他究竟想证明仆么呢?

连四本是闽南世家子弟。连四不但武功有独特成就。亦有财有势。同时由于年代久远,富贵了多少代。所以这家子弟没有一个是只会武功而不通文墨的。

严星雨芳草剑一动又尽出江南迷蒙烟雨景色。连四忽然记起一首著名唐诗。“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

无情的岂是迎风飘拂的柳丝?无情只是“时间”,它以不变步调消逝,不舍昼夜。

但无情的还是“人”。你明知“知己”难觅,你明知良辰好景不再。你明知名将美人怕见人间白头。但你仍然从如诗似画的杏花烟雨江南景色中离去。

若问你为何离去?为何不多留恋片刻?你问答不出变不知道!你只不过问到“世俗”之中而已。

连四手中横行刀闪电劈出,在他感觉中此刀并非已经出鞘,而且这一瞬间才拔出。

刀光中有他的赤心,有他的热血以及灵魂,他究竟想劈碎什么?想消灭什么?是不是无可奈何的“世俗”。

横行刀虽然只有一把,虽然只是握在一个人而不是神仙的手中,也虽然只劈出一刀,但积聚着仇恨及无限美丽景色。甚至每个人最基本的欲望──求生,竟然在这一刀之下完全粉碎消失。

刀光剑影都一齐收歇不见。

他们这种一流高手,确实不必刀来剑往鏖战数百招才分胜负。他们两个人都能将一生所学和身功力压缩于一刹那中全部用出。他们一招已等如常人的十招百招甚至千招。

草坪上一共有九个人之多,但突然间充全停止一切动作,竟像是没有任何生命的地方。

胜负生死所决的一招,连心无旁惊的人都感觉得出。

因此人人都不觉一齐停手,看看结果,看看究竟谁生谁死?谁胜谁负?

严星雨和连四互相凝视,两个人身上都出现血迹,严星雨血迹从肩膀冒出,但连四的血迹是在心窝出现。

吴哥深深叹口气,道:“连四,你一定还能够讲话,你一定要说出未了心愿,因为我是你的朋友。”

连四道:“如果我死了,希望能够葬在武彝出,最好靠近一个地方,是武彝山麓一个叫做风山的小村。”

吴哥道:“为什么?风山村有亲人?有朋友?”

连四道:“有很多种瓜,我曾经在那儿拣过瓜,还有梦想和回忆……”

吴哥道:“好,还有没有别的话?”

连四道:“没有了。”

吴哥道:“严星雨,如果你信得过我,又如果心里也有话要说,请告诉我。”

严星雨缓缓道:“承蒙你看得起我,把我和连四一视同仁。我很感激。但是……我没有什么话

。我的一生,唉,如寂寞的一生,我老早注定‘卖命’的命运……”

他困难地吸一口气,又道:“本来我以为只有死在小辛刀下才不冤枉。谁知世上还有连四,死在他刀下亦不冤枉。我想我可以结束寂寞无聊空虚的一生了……”

所有的人甚至连四也包括在内,都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

以严星雨的财势、人才武功,世上还有什么人或物求之不得?他怎会寂寞空虚?何以他拥有的一切不能使他觉得充实?

但最使人念念不忘,最使人关心的是:这两个究竟谁会死呢?是不是伤重难医都活不成呢?

每个人的生命在可知范围内只有一次,所以倍加宝贵。

但很多人都困苦恼而宁可抛弃这惟一的生命。是不是因为你和怨憎之人不但不能永不相见,反而要日夕相聚在一起?是不是你最替恋热爱之人,非只不能厮聚反而远隔天涯海角?是不是很喜爱很需要的事物却偏偏求之不得?

若是为‘理想”而捐躯,情形就单纯而又壮烈,人人都能体会,以及肃然起敬。但如果不是冠冕堂皇的理想,你不会嗤笑死得没有价值、死得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