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伴伴 第四章 冬笋烧鸡酒(第6/15页)

他慢慢地站了起来,一双眼睛仿佛忽然间变成了钉子,钉住了慕容。

也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刀已在手。

从来都没有人知道他的刀是从什么地方拔出来的,更没有人知道他的刀会在什么时候出鞘。

他的刀就好像已经变成他这个人身体的一部分,只要他想拔刀,刀就在。

只要看见他的刀,他这个人就好像变成另外一个人,可以把这个世界上其他任何一个人的生死命运都悬挂在他的刀锋下。

这种人给别人的感觉,几乎已经接近“魔”与“神”。

慕容秋水却好像根本没有这种感觉。

没有人知道他心里是什么感觉,现在他的生死命运已经悬挂在别人的刀锋下,可是他居然好像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慕容秋水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子的。

——一个根本没有感觉的人,甚至连过去和未来都没有。

这个人就好像是一段空白,只是用一大堆珠宝绮罗浮名酒色堆成的一个空壳子。

江湖中每个人都知道他会武功,但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武功深浅。

就连最畏惧他的人,也不知道他这一生中究竟有没有和别人交过手,当然也不会知道他和什么人交过手,更不会知道他是胜是败。

可是,就在这一瞬间,姜断弦却忽然对这个人生出了一种很特别的感觉,就好像忽然发现一块石头居然是钻石一样。

——一个没有感觉的人,通常都带给别人这种感觉。

很冷很冷的感觉,就像是钻石,又像是刀锋。

姜断弦忽然觉得他一直都低估了这个人,忽然觉得这个没有感觉的人,身体里仿佛有一股杀气散发出来,寒如秋水,逼人眉睫。

他自己本来是个充满了杀气的人,从来没有让别人的杀气侵犯过他,今天为什么例外?

姜断弦的心在往下沉,因为他又发现了一件更奇怪、更可怕的事。

他忽然发现别人的杀气入侵,只因为他自己的身体已变得很虚弱。

他的瞳孔也渐渐地在扩散,慕容秋水的头也在他瞳孔中渐渐扩散。

然后他就听见慕容秋水仿佛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问他:

“如果你怕死,怕死在丁宁刀下,那么你为什么不在法场上杀了丁宁?”

这一点很多人都不会明白的,也许只有姜断弦自己才能完全明了。

所以他听见自己在笑,听见自己的声音仿佛也在很遥远的地方说:“你不会知道的,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永远都不会知道的。”

“不幸的是,我偏偏就知道。”

“你知道什么?”

“你不但要命,你也要名。”慕容秋水说,“在法场上义释丁宁,你立刻就可以博得耸动天下的美名,谁也不会知道你早已有了对付丁宁的法子,谁也不会想到你已经和花景因梦勾结在一起。”

“可是你想到了。”

“那是因为我天生就是个比别人优秀的人。”慕容秋水淡淡地说,“我天生就比你们这些人高尚优秀,不管你武功多么强都没有用。”

“哦。”

“就算你是天下无双的高手,在我面前,仍然只不过是个奴才而已。”慕容说,“因为我是贵族,你却是充军罪犯之子。你在我面前,永远都抬不起头来。”

他说:“就因为你自己也感觉到这一点,所以你才会觉得自卑低贱,也就因为这缘故,所以你才会在我面前拼命表现你自己。”

“我表现了什么?”

“表现了你的英雄气概,”慕容秋水说,“如果我在这种生死关头还能从容煮鸡饮酒,你当然也要做得和我一样潇洒。”

“那又怎么样?”姜断弦问。

“那也没有怎么样。”慕容说,“最多也只不过让这个世界上多一个死人而已。”

姜断弦握刀的手背上,青筋如蛇穴中的蛇群在跃动,甚至连额上都一样。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问慕容秋水:

“死的这个人是谁?”

“是你。”

回答这句话的人也不是慕容秋水,回答这句话的人居然是花景因梦。

她忽然叹了口气,用一种非常悲伤惋惜的眼色看着姜断弦说:“死的这个人就是你。”

03

姜断弦沉默。

他这一生中,从来也没有人敢对他说这种话,不管他是以姜断弦的身份出现,还是以彭十三豆的身份出现时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