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大江东流(第4/10页)

他声音愈说愈低,头也渐渐垂下,落在风四娘手背上。

他竟枕在风四娘的手上睡着了。

风四娘没有动。

萧十一郎的头仿佛愈来愈重,已将她的手压得发了麻,可是她没有动。

每个人都知道风四娘是个风一样的女人,烈火一样的女人。

但却没有人知道,任何女人所不能忍受的,她却已全都默默地忍受了下来。

她知道萧十一郎说的是真心话,他说在嘴里,她听在心里,心里却不知是甜,是酸,是苦?

她知道萧十一郎了解她,就正如她了解萧十一郎一样。

可是他对她的情感,却和她对他的情感完全不同。

这就是人类最大的痛苦——一种无可奈何的痛苦。

她忍受这种痛苦,已忍受了十年,只要她活着,就得继续忍受下去。

活一天,就得忍受一天,活一年,就得忍受一年,直到死为止。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这是两句名诗,几乎每个人都念过,但却又有几个人能真正了解其中的辛酸?

她不知道自己还要忍受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她只知道现在绝不能死,她一定要活下去,因为她一定要想法子帮助萧十一郎活下去。

她活着,是为了萧十一郎。

她若要死,也得为萧十一郎死。

蜡炬未成灰,泪也未干。

风四娘的手臂几乎已完全麻木,可是她没有动。

她满心酸楚,满身酸楚,既悲伤,又疲倦。

她想痛醉一场,又想睡一下,可是她既不能睡,也不敢醉。

她一定要在这里守着萧十一郎,守到黑夜逝去,曙色降临,守到他走为止。

忽然间,蜡炬终已燃尽,火光熄灭,四下变得一片黑暗。

她已看不见萧十一郎,什么都已看不见。

在这死一般的寂静和黑暗中,在这既悲伤又疲倦的情况下,她反而忽然变得清醒了起来。

物极必反,世上本就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到了最黑暗时,光明一定就快来了。

她忽然想起了很多事,很多问题。

她自己将这些问题一条条说出来,自己再一条条解答。

她先问自己:“花如玉是个什么样的人?”

花如玉当然是个既深沉,又狡猾,而且极厉害,极可怕的人。

“一个像他那么样厉害的人,费了那么多心血,才得到沈璧君,又怎么会让一个车夫轻轻易易就将她救走?”

那本是绝无可能的。

“难道这本就是花如玉自己安排的,故意让那车夫救走沈璧君?”

这解释不但比较合理,而且几乎已可算是唯一的解释。

“花如玉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苦心得到沈璧君,为什么又故意要人将她救走?”

“因为他要那车夫将沈璧君送到无垢山庄来。”

“这又是为了什么?”

“因为他知道连城璧也一定会到这里来,他故意要沈璧君和连城璧相见,要沈璧君看看,她的丈夫已变得多么潦倒憔悴。”

“为什么?”风四娘再问自己。

“因为他知道沈璧君是个软弱而善良的女人,若是看见连城璧为了她而毁了自己,她一定会心软的,为了让连城璧重新振作,她一定会不惜牺牲一切。”

“可是像花如玉这种人,绝不会做任何对自己没有好处的事,他这么样做,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没有好处。”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一切计划,并不是花如玉自己安排的,在暗中一定还另外有个主使他的人。”

“这世上又有什么人能指挥花如玉,让花如玉接受他的命令?”

“那当然是个比花如玉更深沉,更厉害,更可怕的人。”

“这个人难道就是接替逍遥侯地位的那个人?难道就是故意将千万财富送给萧十一郎的那个人?”

“一定就是他!”

“就因为花如玉也是他的属下,所以花如玉从未真的关心过萧十一郎的‘宝藏’,他早已知道这‘宝藏’根本就不存在。”

“这个人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他要陷害萧十一郎,要别人对付萧十一郎,也要沈璧君怀恨萧十一郎。”

“花如玉也当然早已知道‘无垢山庄’是属于萧十一郎的。”

“他当然也知道沈璧君发现这件事后,会多么伤心,多么气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