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大师与琴童(第4/5页)

钟大师已走过去,恭恭敬敬地站在他面前,身揖到地。

这个人却在看着自己的手,连头都没有抬。

钟大师神情更恭敬,居然自称弟子:“弟子钟离。”

白衣人淡淡道:“莫非是琴中之圣钟大师。”

钟大师额上忽又冒出冷汗,嗫嚅着道:“君子琴弦一动,已妙绝天下,为何不复再奏?”

白衣人道:“我怕。”

钟大师愕然,道:“怕?怕什么?”

白衣人道:“我怕你一头撞死在你那焦尾琴上。”

钟大师垂下头,汗落如雨,却还是忍不住要问:“君子来自远方?”

白衣人道:“来自远方,却不知去处。”

钟大师道:“不敢请教高姓大名。”

白衣人道:“你也不必请教,我只不过是个琴童而已。”

琴童?像这样的人会做别人的琴童?谁配有这样的琴童?

钟大师不能相信,这种事实在令他无法想象,他又忍不住要问道:“以君子之高才,为什么要屈居人下?”

白衣人淡淡道:“因为我本来就不如他。”

傅红雪忽然问:“他是谁?”

白衣人笑了笑,道:“我既然知道你是谁,你也应该知道他是谁的。”

傅红雪的手又握紧他的刀:“公子羽?”

白衣人笑道:“你果然知道。”

傅红雪忽然闪电般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谁知钟大师竟扑过来,用力抱住了傅红雪的臂,大声道:“你千万不能伤了这双手,这是天下无双的国手。”

白衣人大笑,挥刀剁肉的屠夫,忽然一刀向傅红雪头顶砍下。

肉案旁的一个菜贩,也用秤杆当作了点穴镢,急点傅红雪“期门”“将台”“玄样”三处大穴。

提着篮子买菜的主妇,也将手里的菜篮子向傅红雪头上罩了下去。

后面一个小贩用扁担挑着两笼鸡走过,竟抽出了扁担,横扫傅红雪的腰。

忽然间,刀光一闪,“咔嚓”一响,扁担断了,菜篮碎了,一杆秤劈成两半,一把剁肉刀斜斜飞了出去,刀柄上还带着只血淋淋的手。

笼中的鸡鸭飞出来,市场中乱得就像一锅刚煮沸的热粥。

砧板下的白衣人却已踪影不见。

人群涌过来,屠夫、菜贩、主妇、卖鸡的,都已消失在人丛中,琴声却又在远处响起。

傅红雪分开人丛走出去,人丛外还是人,却看不见他要找的人,可是他又听见了琴声。

琴声是从哪里传来的,他就往哪里走,他走得并不快,这虚无缥缈的琴声,任何人都无法捕捉,走得快又有什么用?

他也不放弃。只要前面还有琴声,他就往前面走,钟大师居然在后面跟着,雪白的袜子已破了,甚至连双脚底都走破了,也不知走了多久。

日色渐高,他们早已走出了市场,走出了城镇,暮春的微风,吹动着田野中的绿苗,远处山峦起伏,大地温柔得就像是处女的胸脯,他们走入了“她”的怀抱中。

四面青山,一曲流水,琴声仿佛就在山深水尽处。

青山已深,流水已静,小小的湖泊旁,有个小小的木屋。

木屋中有一琴一几,却没有人。

琴弦上仿佛还有余韵,琴台下压着张短笺:

刀缺琴断,月落花凋,

公子如龙,翱翔九天。

06

空山寂寂。

钟大师面对着远山,沉默了很久很久,才缓缓道:“这里真是个好地方,能不走的人,就不必走了,不能走的人,又何必走?”

傅红雪远远地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钟大师又沉默了很久:“我已不准备走。”

傅红雪道:“是不想走?还是不能走?”

钟大师没有回答,却回过头,面对着他,反问道:“你看我已有多大年纪?”

他满头白发,脸上已刻满了因心力交瘁而生的痛苦痕迹,看来疲倦而衰老,比傅红雪初见他时仿佛又老了许多。

他自己回答了自己问的话:“我少年就已成名,今年才不过三十五六。”

傅红雪看着他的倦容和白发,虽然没有说什么,却也不禁显得很惊讶。

钟大师笑了笑,道:“我知道我看来一定已是个老人,多年前我就已有了白发。”

他笑容中充满苦涩:“因为我的心血已耗尽,我虽然在那琴上赢得了别人梦想不到的安慰和荣誉,那张琴也吸尽了我的精髓骨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