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乾坤一掷(第7/16页)
切好的咸水鸭整整一大盘端上来,果然漂亮,方冀吃了一块,只觉咸得恰到好处,不但不会盖掉鸭肉原味,那盐卤加上作料的味儿反而将鸭肉的鲜味逼了出来,嚼得满口鲜香。方冀赞道:“名不虚传,名不虚传!两位请用呵。”他喝了一大口酒,续道:“两位方才说,存些银子多垦些地?”
右边那汉子啃着一支鸭翅,道:“咱们两代都是木匠,那有什么自己的田地?过去兵荒马乱,雇人做工的少,有时凭做工也养不活家小,就帮人种种田。那佃农的日子可苦啊,年头在田做到年尾,挂了镰刀就没饭吃。自从洪武皇帝来了就好了,他看连年打仗把天下多少良田都打成了荒地,就下一道圣旨,凡是肯吃苦愿意垦地的,就去跟官府登记,官府分一块地让你去开垦,开垦好了地就算你的。”
方冀听得入神,那汉子继续道:“我家女人和两个老弟合力开垦了几亩地,种些蔬菜杂粮,也算是个种自耕地的农家了。”另一个汉子补充道:“头两年收成不好,官府还免了咱地租,又发放了一批新的种子让我们试种,现在终于有好收成了。”
方冀和这两人又聊了不少日常生活的琐事,颇觉此次离开神农架,一路上多有机会与庶民百姓接触,不断感受到各行各业的老百姓生活改善的喜悦。大家对兵荒马乱、劫后余生的一段苦日子仍然心有余悸,但是谈起日子愈来愈好过,活得有希望,无不面露喜色。此时又听了这两个木匠的一番话,不禁暗暗忖道:“看来这皇帝老儿除了会打仗、会杀人,治理国家也是有一套的。他虽严刑峻法,对文武功臣、起义伙伴残酷无比,但毕竟是从穷人中发迹,了解穷人的苦处,对百姓倒是好的。”
想到朱元璋年轻时曾加入明教,之前还当过几年和尚,提过“明”“佛”不分家的说法,而在推翻蒙古政权的斗争中,不止一次与明教联手出击取得胜利。大业成功之后,明教并未持功提出任何要求,只是回归江湖宣扬教义,却仍逃不过朱元璋的猜忌之心,竟然下毒手要将明教一网打尽。方冀对这血淋淋的一幕不可能有丝毫淡忘,他摇了摇头,暗自叹道:“要真正公道地评价一个历史人物,是何其难也。”
三人聊得高兴,待得酒肴既尽,方冀站起身来拱手道别,他付了账,沿着大街向东行。此时已过亥时,靠近皇城地段的闲人渐少,方冀走到西长安街和通济门大街交口处,在内护城河的大中桥上停了下来。向东望去,一座大衙门灯火已黯,方冀依稀记得好像是京师仪礼司,再往东一千多步,就是京师锦衣卫了。
方冀在桥上踱了两趟,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桥头墩柱上留下了秘密记号,看看四周没有其他可疑之处,就回头慢慢走向府东街的宾悦客栈。
翌晨,方冀请店小二买一碗江南卤面来当早餐,小二问:“要红油爆鱼还是白汤卤鸭?”方冀心想昨晚吃鸭吃得够了,便要了红油爆鱼汤面。
这江南卤面原是苏州人的点心,明朝开科举以来,苏杭才子闱场得意,在朝中为官人数渐增,便把这道点心面带到南京来了。苏州人是不吃辣的,那红油爆鱼只是红得好看,并不算辣。
方冀正自品嚐这碗热腾腾的早点,楼下传来小二的大嗓门:“寻方老先生?方老爷子在二楼,您老贵姓?”
一个低沉的声音道:“敝姓章,立早章。”
方冀一听这几个字,整个人宛如触电般呆住了。他回过神来,三筷两筷把面吃了,喝了两大口面汤,完全没有心情品嚐这名满江南的卤汤之鲜美,就推门出迎,这时小二已把来人带上楼来。
方冀趋前一步抓住来人衣袖,飞快地拉他入房,塞了一小角银子给小二,要小二将面碗撤走,并嘱咐不让任何人打扰,然后栓上了房门。
店小二的脚步声已经下楼,来人忽然向方冀跪倒,整个人匍伏在地,他压低了声音道:“十五年了,章逸整整等了十五年,军师您……您总算来了。”他抬起头来,脸上已是涕泗纵横。
方冀仔细打量,只见来人三十多岁,一张英俊且透着刚毅之气的脸庞,修长而挺拔的身材,头上系着一方蓝色头布,身着一袭蓝色大布褂,面貌仍是昔日年轻的章逸,但脸上再也找不到昔年的稚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