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八 杀与禅 第十章 禅悟(第5/6页)
结果今天他一个人也杀不了。
卫东琉的身体继续飞行,越过了城墙,才慢慢改变轨迹往下堕落。这情景,马上就令城墙上的形势转变。振奋莫名的守城民兵,呼喊着拥向仍留在墙头那十几名惊愕的「雷火兵」。
圆性跌坐而下。他整条右臂缩起来,正抽搐得僵硬,无法移动半寸。只因刚才生死立判的时刻,他以右手硬挡卫东琉的剑,在蛇剑穿过手掌的剎那,那手掌每一寸肌肉都全力收缩,去抵消剑刃前进的力量,阻止剑尖深入胸口。
他用左手捧住流血的右手,小心翼翼地将右掌及手臂拉开来。蛇剑的刃尖脱出他右胸。他也理会不了仍穿刺着剑的右手,左掌急忙捂着胸膛伤口止血。血水还是渗下到他的腰间。他尝试渐渐加深呼吸,以确定肺脏有没有被剑刺穿。目前看来呼吸无碍。
当他拔去掌中剑并重新站起来时,墙头上最后一个「雷火兵」也被民兵的枪盾阵迫得跃下逃生。勾住城墙的攻城云梯也被推倒了。众民兵举着枪振臂欢呼,向墙下退缩的敌人示威。
他们都没有回头去看圆性一眼。因为在他们心里,这位神僧活佛是不死的。
◇◇◇◇
次天圆性在城墙上杀了四十几人。
受着这样的伤,张文锦和杨锐苦劝圆性休息,但他断然拒绝。
「今天我必定要上战场。」圆性一边包扎着手掌一边说。「要是我不出现,对方就会认定昨天那个剑士重创了我,士气必然大增。我要给他们看见,我跟之前一样可怕。」
他没有吿诉两位大人的是,他的伤势其实比表面更严重:卫东琉那一剑,确实将他右肺刺破了,那内里的伤口到今天才开始扩大,肺内的气息一点一滴泄漏出来,积存在胸腔里,右肺因而被压缩得无法呼吸。
圆性只靠着一边肺脏,加上右手无法握棍,却仍然勇猛击杀了大量敌人。
攻城的敌军再次退却之后,他身边的民兵合和着欢呼。经过十天的战火悴炼,他们渡过了最低潮,此刻心里除了胜利与保守家园的意念,别无其他。
全城团结为一。
◇◇◇◇
第十二天。圆性用齐眉棍作行杖,一步一步缓缓地走上城楼。
人们看见的,已经不再是那个「神僧」。圆性的身体比前消瘦了不少,皮肤失去往日的旺盛血色。他甚至没有穿戴那副「半身铜人甲」,他已经没有力气承受那负荷,只是赤着上身,披着破旧的粗布披风。
他的左半边脸,用彩笔画满了花纹,骤看半边脸谱仍呈现着凶恶的鬼相。那是他拜托城里一名表演唱戏杂耍的伶人为他绘上的。
——即使已经无法戴上那半边罗剎铜面罩,圆性还是要给敌人看见自己狰狞可怖的一面。
他如常地在城墙顶内侧一角盘膝打坐。附近的民兵看着他,全都沉默无语。他们看得见圆性那股深沉的疲倦。
——而且昨天守城,圆性只杀伤了不够十人,大多时候都要休息。那时众人就知道是什么回事。
圆性看着这些民兵,注视他们每个人坚毅的脸孔。他又回头看城墙里,俯视无数人家的房舍。
他回想到当年离开西安,太师伯了澄和尚赶走他时说过的话。
「看看这万丈红尘。用你的棍棒拳头去结缘。」
圆性心中笑了。
——我看见了。我明白了。
——今世为人,所为何事,我知道了,我找到了。
一名民兵忍不住走到圆性跟前,手里拿着竹筒。
「大师,要喝口水吗?」
圆性点了点头,接过那盛水的竹筒,轻轻呷了一口。清水滋润着他舌头。「这水,好甜。」
他微笑着把竹筒还给那民兵,却突然一阵咳嗽。他嘴角溢出右肺里积存了几天的血。
那民兵惊愕地看着圆性。圆性握着他拿竹筒的手,以平淡的声线说:「把我烧了。骨灰要撒到山野里,滋养树木和众生。兵器和护甲的铜铁把它折去溶掉,打成耕田养人的器物,木棍劈成柴枝,冬天给人生火取暖。
「我的一切,不要留下点滴。」
然后他放开那民兵的手。
那民兵只能点头,看着圆性把嘴角的血抹去。
这时远方的战鼓擂起。那民兵也无暇想太多,必要马上加入战友,为了活过另一天而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