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七 风卷山河 第一章 羁绊(第3/13页)

父亲童伯雄突然抬头向她看过来。那并非童静平时熟悉的温暖脸孔。冰冷,同时却也火热。父亲的眼睛似乎在看着她,却又像只是茫现看着她身后的墙壁。没有任何表情,但又似随时都要爆发。

六岁的童静凭着天生的直觉,感到父亲与那些男人在这将要玩命时刻,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美丽。

——她很想成为他们其中一个。

之后她目送他们走出戒备森严的货仓大门……

童静梦到这里就醒了,在床上坐起来,再也无法入眠。

她在黑暗中回想那自以为久已忘记的情景。然后她确定了:

——我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希望学会战斗。

作过那个梦的次天早上,童静又继续跟练飞虹学武。

练飞虹早就有教导女弟子刑瑛的经验,加上这些年来的共处,对童静的特质十分了解,故此他并没有把崆峒派「八大绝」生搬硬套地全塞给她学,而是从中挑选适合她的东西加以传授:「通臂剑」里以巧取胜的招式,「送魂飞刃」的快射手法,并改用较轻的双刃飞剑;「乌叶扇」的近身短兵打击,以防范强壮对手抢入;「摧心挝」飞索配合轻功身法飞跃;「摩云手」里用以摆脱敌人擒抱的技法;「挑山鞭」中比较简单的几招双手长兵打法,以备只得重兵器时也能御敌。而刚猛的「日轮刀」和过于倚仗体力搏斗的「花战捶」,练飞虹则完全不教。

那个早上,飞虹先生正主力教童静「挑山鞭」。也许因为前一夜睡得不够,童静双手提着那四尺多长棒时,显得有气无力,也没能充分运用腰腿发劲。「你要好好练呀。」练飞虹脸色沉下来。

「这根本不合我用。」童静放开一只手摔了摔腕,示意有点累。

「在战场上不是任何时候都可以选择兵器呀。」练飞虹耐着性子解释:「兵器不称手,难道你就不打,任人宰割吗?而且这双手鞭杆之法,可助你舒展全身,并锻炼你用单手剑太多而忽略了的筋肌,对你以后再学其他东西大有益处的呀!」

童静听了也就住口,双手又再振起那鞭杆,却还是没能全神贯注去打,只在做做招式的模样。

练飞虹越看脸色越黑:自己惮精竭虑为童静编订的这套练习,她却只是敷衍应付。他终于忍不住叱喝:「你的心都飞到哪去了?又想着燕横那小子吗?」

童静呆住了。下一刻她脸庞涨红,狠狠把鞭杆摔落地上。

「你又不是我师父!我也没求你教我!」

童静含着泪转身就走,留下后悔的练飞虹站在原地。

◇◇◇◇

对练飞虹来说,每一个早晨都是一次挑战。

到了这个年纪他睡得不多,几乎每天起床都还能看见稀微的晨星。

刚醒来那副身躯,就像每个关节都被铁钉固定了,僵硬得连翻转也感吃力。想坐起来的时候,身上每一处筋肌关节的旧患都在向他抗议。

练飞虹不想吵醒屋里仍在沉睡的同伴,总是强忍着呻吟声,缓缓逐寸坐起来,先以本门崆峒派的吐纳法运行内外血气,令身体机能稍变活跃,然后他才爬下床,静静地练习跟圆性学的少林派「易筋经」各个立禅式,伸展全身筋骨,练了好一轮才真正能自如活动。

曙光初现之际,练飞虹就会把「奋狮剑」佩到腰带上,再带上其他爱用的兵刃,独自出门往附近山里练武。

——他知道清晨在山林间气息较浓浊,其实不大适宜锻练。但他不想给任何一个同伴看见自己早上还没有调整好身体、生硬笨拙的练武姿态,所以还是赶在所有人之前。

他其实没必要把「八大绝」的各样兵器都带全,也可以改拿比较轻巧的练习器具代替。但他坚持这么做。

把随身血战多年的兵刃带在身边,令他感觉更像从前的自己。

练飞虹每天要花上比从前多一倍的时间和耐心,才能够恢复对武技的正常触觉,把万剑棒扇等都化为身体的延伸,挥拳踢腿眼到招到。他不知道这种预备的时间,会不会随着岁月继续越变越长。

——会变得更差吗?……..甚至有一天,会完全做不到吗?……....

练飞虹很早以前就觉悟了:变老,就是不断地失去。可是知道归知道,当本来属于自己的东西一一地消失时,心里还是禁不住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