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人淡如菊(第4/14页)

这一日丁典自早到晚,心绪烦躁不宁。到得次日早晨,那盆黄蔷薇仍是没换,有五六片花瓣已被风吹去。狄云心下隐隐感到不祥之意,见丁典神色极是难看,便道:“这人这一次忘了换花,想必下午会记得。”

丁典大声道:“怎么会忘记?决不会的!难道……难道是生了病?就算是生了病,也会叫人来换花啊!”不停步的走来走去,神色不安已极。

狄云不敢多问,便即盘膝坐下,入静练功。

到得傍晚,阴云四合,不久便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一阵寒风过去,三朵黄蔷薇上的花瓣又飘了数片下来。丁典这几个时辰之中,一直目不转睛的望着这盆花,每飘落一片花瓣,他总是脸上肌肉扭动,神色凄楚,便如是在他身上剜去一块肉那么难受。

狄云再也忍耐不住,问道:“丁大哥,你为甚么这样不安?”丁典转过头来,满脸怒容,喝道:“关你甚么事?罗嗦甚么?”自从他传授狄云武功以来,从未如此凶狠无礼。狄云甚感歉仄,待要说几句甚么话分解,却见他脸上渐渐现出凄凉之意,显然心中甚是悲痛,便住了口。

这一晚丁典竟一息也没坐下。狄云听着他走来走去,铐镣上不住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也是无法入睡。

次日清晨,斜风细雨,兀自未息。曙色朦胧中看那盆花时,只见三朵蔷薇的花瓣已然落尽,盆中唯余几根花枝,在风雨中不住颤动。

丁典大叫:“死了?死了?你真的死了?”双手抓住铁栅,不住摇晃。

狄云道:“大哥,你若是记挂着谁,咱们便去瞧瞧。”丁典一声虎吼,喝道:“瞧!能去瞧么?我若能去,早就去了,用得着在这臭牢房中苦耗?”狄云不明所以,睁大了眼,只好默不作声。这一日中,丁典双手抱住了头,坐在地下不言不动,不吃不喝。

耳听得打更声“的笃,的笃,当”的打过一更。寂静中时光流过,于是“的笃,的笃,当当”的打过二更。

丁典缓缓站起身来,道:“兄弟,咱们去瞧瞧罢。”话声甚是平静。狄云道:“是。”丁典伸出手去,抓住两根铁栅,轻轻往两旁一分,两根铁栅登时便弯了。丁典道:“提住铁链,别发出响声。”狄云依言抓起铁链。

丁典走到墙边,提气一纵,便即窜上了墙头,低声道:“跳上来!”狄云学着他向上一窜,不料给穿通琵琶骨后,全身劲力半点也使不出来,他这一跃,只不过窜起三尺。丁典伸手一抓,将他带上了墙头,两人同时跃下。

过了这堵墙,牢狱外另有一堵极高的高墙,丁典或能上得,狄云却无论如何无法逾越。丁典哼了一声,将背脊靠在墙上。但听瑟瑟瑟一阵泥沙散落的轻响过去,砖石纷纷跌落。狄云双眼一花,只见墙上现出了一个大洞,丁典已然不见。原来他竟以神照功的绝顶内功,破墙而出。狄云又惊又喜,忙从墙洞中钻了出去。

外面是条小巷。丁典向他招招手,从小巷的尽头走去。出小巷后便是街道。丁典对荆州城中的街巷似乎极是熟悉,过了一条街,穿过两条巷子,来到一家铁店门首。

丁典举手一推,拍的一声,闩住大门的门闩已然崩断。店里的铁匠吃了一惊,跳起身来叫道:“有贼!”丁典一把叉住他喉咙,低声道:“生火!”

那铁匠不敢违拗,点亮了灯,眼见二人都是长发垂肩,满脸胡子,模样凶恶怕人,哪里还敢动弹?丁典道:“把我们的铐镣凿开!”

那铁匠料得二人是衙门中越狱的重犯,若替他们凿断铐镣,官府追究起来,定要严办,不禁迟疑。丁典随手抓起一根径寸粗的铁条,来回拗得几下,拍的一声,折为两载,喝道:“你这颈子,有这般硬么?”

那铁匠还道是遇到了鬼神,他要弄断这铁条,使到钢凿大锤,也得搅上好一会儿,这大汉却举手间便将铁条拗断,倘若来拗自己头颈,那可万万不妥,当下连声:“是,是!”取出钢凿、铁锤,先替丁典凿开了铐镣,又暂狄云凿开。

丁典先将自己琵琶骨中的铁链拉出。当他把铁链从狄云肩头的琵琶骨中拉出来时,狄云痛得险些晕去。

终于狄云双手捧着那条沾满鲜血的铁链,站在铁砧之前,想到在这根铁链的束缚之下,在暗无天日的牢狱中苦渡五年多时光,直到今日,铁链方始离身,不由得又是欢喜,又是伤心,怔怔的掉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