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罢、歌舞(第4/6页)
这一段,裴琚听着,不知怎么总觉得有些触心。赵氏孤儿,复仇伐命,他忽对着满座缙绅呵呵笑道:“呵呵,赵氏孤儿,赵氏孤儿,没想却唱起了程婴的故事。当今天下,不知有几人还有胸怀——抱揽天下如揽孤儿。”他口里说着,眼睛似看着在座的诸位,可目光却似聚焦在不知有多空茫的远处。他的脑中,这时想起的,居然是那个他自己也没见过几面的妹夫。
肖愈铮,那么瘦而挺拔的身躯,那种真正的怀抱天下如揽孤儿的神态。他倒也真当得上是一个真男子。难怪棂妹,会对他倾心如许。耳中只听程婴唱道:
向这傀儡棚中,鼓笛搬弄,只当做场短梦。猛回头早老尽英雄。有恩不报怎相逢,见义不为非为勇,言而无信言何用!也不索把咱来厮陪奉,大丈夫何愁一命终,况兼我白发蓬松。
——愈铮死前似乎真的曾想把他的那个《肝胆录》托付给自己,托寄天下有如托寄孤儿。可自己,能接下吗?
当今之局,东密与清流社俱都虎视于侧,已经够乱的了。他必须要示之以弱一些吧?只听他喃喃道:“可是,纵有此心怀抱天下如揽孤儿,斯人已去,这孤儿之托,却有几个有肝胆者可以担负得起?”
满座缙绅像都没明白他在说些什么。裴琚扫了他们一眼,却知道,就在座中,这些南昌城中的世阀旧族,只怕就有不少人与东密、清流社有着种种说不清的干系。他忽从怀里一掏,掏出了一个羊皮小卷——棂妹昨晚最后还是遣人来把这东西交付给了他。
“我这些日子得了一本新的戏文,倒真是一出绝好的戏文了。文中尽有肝胆,可这天下,配唱的人只怕不多了吧?”
众人望向那有些发黄的羊皮小卷,只见卷头有三个字清拔孤挺,力透纸背,似乎只在那笔意中就可看出题字人的风骨。那三个字却是:肝胆录。
旁边有一人承颜笑道:“听说裴大人有着一副好嗓子。加上裴大人的风骨卓见,这天下,再好再有肝胆的戏文,别人纵不配唱,裴大人也绝对配得唱上一曲了。”说完,他一拊掌,就准备哄动众意,让裴琚当筵歌上一曲。
却见裴琚一摆手,闷声道:“可惜我的嗓子早已倒了,这样高亮雄壮之音是再也唱它不出了。”说着他轻声一叹:“所以,这戏文只怕早已不适合存在于世。”然后他一伸手,竟把那羊皮小卷径自伸到桌上的那煨着一品锅的木炭之上。座间只闻一阵焦臭发出,在座之人人人瞠目结舌,却也无人敢劝,眼见着他把那一卷羊皮小卷烧成了灰烬。
耳中只听裴琚轻声一叹:“肝胆一录空垂世,又怎奈,世事冰雪而已?”然后,他看起来真的很无力。
苍华这一爪抓得极为用力。他双手十指洞穿了那个装扮成伙计的人的双肩琵琶骨,那伙计肩头的血登时急如泉涌。
可那伙计也当真凶悍,一路上在苍华飞掠疾扑,全力要避开滕王阁内外耳目之际,一拧腰身,身子竟倒钩而上,一双腿向苍华的鼻侧和会阴或踢或踹,或以膝撞,或以踵击,一下下全反攻向苍华全身要害之地。
苍华双手俱占,一时无法反攻,只有全力扭身闪避他那一下下撞向自己会阴小腹的搏命反击。他出身鹰爪门,提纵之术本为拿手,可这样的半空搏杀对于他而言也还是第一次。他不只要顾及那伙计的全力攻袭,眼睛还向下望去,只见前三后四,已有七个人影疾追而至。看他们的身手,果然都足以当得上一流好手。苍华心头暗呼一声“侥幸”,若放任这几人出手,今日滕王阁上,裴都督纵保无虞,那也是一场足以耸动江西的大乱了。他这一下疾扑几已耗尽已力,好容易才扑至湖畔一个杂树丛中,四周无人,他双手猛地用力一抓,只听那伙计惨叫一声——苍华这一抓之下,已把他一双琵琶骨生生抓断,连同好大两块血肉。那伙计身子已经失控,从丈许高处直向下跌落而去。可他跌落前的一刹那,还是身子一翻,集聚全力,倒踢紫金冠!他发出了终于得隙的全力一击。
苍华在空中闪躲不便,只觉一阵剧痛从小腹处传来,这一痛真痛得痛彻心扉。他扑出之势已尽,落地之际,一个肘锤,正硌在那伙计喉间软骨。那伙计双目一翻,登时身登鬼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