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长安悦(第2/3页)
尘中老尽力,岁晚病伤心。
毛骨岂殊众,驯良犹至今。
物微意不浅,感动一沉吟。
这还是二炳第一次听一个读书人认认真真地给他念一首诗,也认认真真地给他讲解,当他像是真能听懂一样。他觉得自己当时其实什么都没听懂,他只从主人的脸上读到了两个字:诚恳。
他事后求师爷把主人念的那首诗给写在了纸上,还专门找人教他背会。他不太识字,可这四十个字他认了八年,无论如何也熟了。别的懂不懂他不敢说,但看着那匹马,他却第一次感到,只要主人还在一天,他这个差事该就是稳的了。这也是他第一次从一个人的平和中读出一个人的威仪。他觉得,肖御使是有这种威仪的,虽然他似乎手无缚鸡之力,但只要他随便往里一站,在二炳眼中,那里的世界就安稳了。他觉得,只有他的主人配住在功德坊,虽然功德坊在长安城中只是个中下等人家才去居住的地方,那里既没有均阳坊连云起地宅的气派,也没有乌衣坊金紫当街的富贵。但二炳觉得,坊以人名,功德坊在长安城的坊里间是顶顶重要的。他主人姓肖,名愈铮,官居御使——他的官声很好,但没有人知道;他以耿介处世,但没有人知道;他不求闻达,所以更没有人知道。他这个御使是无名的。
长安城中有名的是朱雀坊里的“悦字分局”。
悦字分局是个镖局,它的总局在洛阳。它在长安的分局人称“长安悦”,长安悦虽只是一家分局,只有一个账房、三个押车的镖头和十六个趟子手,但它比设在长安的所有镖局的总局都出名。
它的生意不多,因为它从不做普通客户生意,它做生意的对象只是长安城中的各个镖局。换言之——它不为客户保镖,它只为镖局保镖。
这话说来好笑,不解的人要问:那它哪来的生意?
这不是屋下架屋,床上叠床吗?要知道长安虽在朝廷迁都洛阳之后,颇有衰落,但豪门富户、大家巨室仍是数不胜数,自然,镖行这桩生意也就竞争激烈。在这城中吃镖行这碗饭的都不是等闲之辈,人家自己接镖自己走,为什么要养一个给镖局保镖的镖局?
但凭这十六年的经验,长安人已发现,只要是接受悦字镖局保镖的镖局,十六年来就没再失过一单镖,已失了镖的求到悦字镖局门下,那镖也总能找回来,再不用倾家荡产来赔付以至赔付不起悬梁上吊了。当然,同行之中也有不信邪的。三十余年来,在长安城中鼎盛一时的“三环镖局”就不服这个软,坚决拒绝长安悦为他们镖局保镖,也曾经一连平静了十三年没有出过事。知情人都说,那是“三环镖局”局主根子硬。三环镖局局主谭厚行出身终南派,终南山就在长安之侧,不过百里,局中有事,一天之内,强援立至,在这甘陕一带,又有谁敢动三环谭老爷子的镖?但谁也没想到:十三年的平静之后,三环居然还是出了事!
那趟镖押的是上供的翡翠双玉塔,高可及人,碧光莹澈,是和阗出土的罕世美玉雕琢而成。
见到的人都说:这样的良玉,这样的匠心,百年之内,不可再得。镖是三环接的,由谭厚行最得意的侄子,也是终南一派下一代的擎天之柱谭梦飞亲自押送,跟着的还有他从终南派请来的三个师兄。
人言谭梦飞的一手“终南阴岭秀”剑法,终南一派上下三代中,恐怕已无人能出其右。纵然是派中俗家第一高手,也即谭老爷子亲自出马,实力也不过如此,但让人大出所料的是,这趟镖丢了!
丢镖后,终南派倾尽派中上下三代百余高手之力,加上谭老爷子的亲朋故旧,搜遍三省,也没查出个子丑寅卯,只知道可能是黑道中一流高手组织,江湖上人称“莫出其右”的莫家劫的,但这个莫家在江湖上一直是个谜,来无影,去无踪,无凭无据,谭老爷子对他也毫无能为。失镖后的三个月,也是镖主要求镖局追镖的最后期限,正好赶上谭老爷子的生日——六十大寿。谭老爷子本想好好庆祝一下的,这下一场寿筵也无心开了,终南一派的人相对愁颜。可是那天,长安悦却派了一个趟子手送来一份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