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当年此处定三分(第7/33页)

殿外雨势惊人,屋内便点燃了烛火,晕黄灯影映照下,只见面前的姊姊端鼻樱口,气质娴雅,满身贵族之气,可看她此时屈膝而坐,向自己殷勤奉茶,那模样当真温柔委屈,便似向男人下跪一般。纵是小茗、小秀这些丫嬛在此,怕也有所不如。

崔轩亮心头怦怦直跳,暗想:「难怪叔叔老是夸东瀛女人,看这位姊姊如此乖巧听话,谁要是娶了她,定是做皇帝的福份了。」崔轩亮身高腿长,这会儿坐下后,两腿便左右乱伸,所过之处,莫不臭气熏天。老陈、老林忍不住都掩上了口鼻。那女子却颇能忍耐,只管低头煮茶,自问老陈、老林:「两位爷台,你们不进来么?」老陈咳嗽道:「不了。雨一停,我们就走。」

那女子微笑道:「爷台,七月时节,烟岛的雨时常一下两三天。那您可要住下了。」老陈听得说话,心下一惊,就怕自己惨遭劫持。正担忧间,那女子却已双手捧起茶碗,送到了崔轩亮的手上,柔声道:「公子爷,先请用茶。」崔轩亮接过了茶杯,闻到那女子身上的香味,一时心跳加剧,暗想:「奇怪了,她身上怎地这么香?」天下女子之美,其首在眸,看那魏夫人有一双漂亮眼睛,顾盼流波,一颦一笑,让人流连忘返。可惜她的眼儿锋芒太露,难保不咄咄逼人。反观这位东瀛姊姊,她幽雅恬静,天生有股体香,不必一字言语,亦得温柔婉约,足让天下男子怦然心动。

看今日何等运气,一路撞见天下美女,或长袖善舞,专能兴旺事业;或乖巧文静,擅于相夫教子。若有人把她俩一起娶回家了,一主外、一主内,两大夫人连手服侍下,那不只是做皇帝的福气而已,怕还要成仙了。

想到心摇神驰处,崔轩亮自是飘飘然起来,他举起茶杯,咕嘟一口喝了,只听噗地一声,竟又把茶水狠狠呸出房外,惨然道:「好烫啊。」看崔轩亮毫无教养,宛如无赖,若在东瀛国内,必为万夫所指。那女子却只笑了笑,便又替他斟满了一杯,柔声道:「公子爷慢用,别烫着了。」

崔轩亮舌头疼痛,脑袋便又清醒了。他一边搧着烫嘴,一边吐着舌头,疼道:「姊姊,妳……妳到底叫什么名字啊?我都还没问妳哪。」那女子淡淡一笑,道:「贱妾的名字中有个『荣』字,公子爷若是不弃,不妨称我一声『荣夫人』。」乍闻「夫人」二字,那是名花有主了,崔轩亮张大了嘴,好似给雷劈电斩,已是作声不得,良久良久,方纔长叹一声,道:「又嫁人了……」那女子微起意外之色:「我又嫁人了?公子此言何意?」崔轩亮爽然若失,看他今日不知是犯了什么太岁,明明连遇美女,却都是人家的老婆,云英已嫁,早经攀折,却要他如何不悲、如何不苦?他叹了口气,慢慢收了长腿,盘膝而坐,双眼微微闭起,宛如老僧入定。

荣夫人担忧道:「公子怎么了?可是病了么?」正要摸摸他的额头,崔轩亮却伸手挡住了,转向了照壁,道:「男女授受不亲,别碰我。」众人咦了一声,看崔轩亮平日里嘻皮笑脸,逢得女子靠近,必定乔痴装呆,蒙骗欢心,什么时候道得出「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老陈、老林一脸骇然,颤声道:「少爷,你……你怎么了?生病了么?」崔轩亮仰天喟然,道:「没事……我只是醒来了。」都说「哀莫大于心死」,崔轩亮平日里一见美女,魂飞魄散,可今日连番遇到美女,个个都已成亲生子,饱受打击下,终于四大皆空起来,此刻脑筋清楚,说起来自也井井有条,只是这幅模样太过罕见,不免让老陈、老林大为惊讶了。

崔轩亮提起茶壶,自斟自饮,他见老陈、老林俯首帖耳,当下哼了一声,道:「夫人,妳的汉话说得挺流利的,是在哪儿学的啊?」荣夫人微笑道:「跟我父亲学的。」崔轩亮点了点头,沈声道:「原来是向令尊学的。这么说来,夫人算是家学渊源了。」

听得崔轩亮出口成章,连「家学渊源」四字也能道出,老陈老林自是一脸骇然,荣夫人则是微微笑道:「不瞒崔公子,家父曾在中国住了许多年,汉文底子极为深厚,我自小耳濡目染,慢慢就学会了。」崔轩亮严肃道:「无怪夫人字正腔圆,便如咱们汉家姑娘一样。」荣夫人向前一揖,含笑道:「公子爷谬赞了。我的汉话是南腔,不比北京姑娘的官腔好听。」这话若在平时听了,崔轩亮自要嘻嘻哈哈,少不得胡说两句,可此际却只哼了一声,提起茶杯,慢慢地喝着,彷佛帝门御前带刀的架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