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千呼万唤始出来(第14/16页)
饶那白璧暇修养过人,听得此言,却也不禁嘿嘿两声,笑了出来,众随扈则是咬牙切齿,纷纷戟指大骂:「老狗贼!你骂谁是奴才?」不孤子笑道:「谁是奴才,我便骂谁,怎么?这也碍得到你们?」白璧暇恼羞成怒,想他贵为督师,今日却是灰头土脸,不说妻子险些给人打伤,现下又给人连番羞辱,他不愿多做纠缠,当即深深吐纳,道:「也罢,王大夫既然不愿上船,末将也不敢强留。张勇,你过去问问,看看还有哪位宾客未曾上船?」张勇斜着一双怒眼,四下提气狂喊:「还有人要上船么?咱们要走了!」
话声未毕,忽听舱门打开,跌跌撞撞奔出一名老者,慌道:「等等!等等!你们的船可是去烟岛?可否送老朽一程?」徐尔正总算现身了,看这老头儿好生机警,大难一过,便又出来露脸了。张勇见此人面生,料来不是船上的宾客,便也懒得理会,只喝道:「走了!大家回去了!」眼看众武官掉头便走,徐尔正慌忙道:「几位将军,老朽姓徐名尔正,辞官前是太常寺少卿,请你们留步啊!」徐尔正退隐将近二十年,乃是树倒猢狲散的一群,众随扈听在耳里,烦在心里,走得更加快了。
徐尔正情急之下,只得怒喊一声:「且慢!老夫是徐忠进的叔叔!」铁头徐忠进,诛奸又杀佞,此人是当今刑部侍郎,乃是徐尔正的亲侄儿。果然大名一出,众随扈立时缓下脚步,纷纷朝背后望来。徐尔正见说话管用,赶忙陪笑道:「几位将军,老朽有个学生姓刘,己卯年进士,脸上还生了颗大黑痣,不知诸位相识否?」方今朝廷里己卯年点进士的,只有三位姓刘,而其中脸长黑痣的,只有一位兵部尚书刘正。霎时之间,人人肃立身形,便由白璧暇带领转身,齐来参见:「宣威舰四品督师白璧暇,拜见大人。」「免礼、免礼。」徐尔正擦去满头冷汗,道:「白督师,敢问你们那儿还有空铺么?可否给老夫安排则个?」「大人,您太客气了。」白璧暇一脸亲切,他握住了徐尔正的手,含笑道:「前太常寺少卿玉趾亲临,『宣威舰』上下蓬荜生辉,末将必当待以上宾之礼,来,快请上船来吧。」徐尔正松了口气,忙道:「小茗、小秀,收拾细软,咱们要换船了。」两名婢女听他又要投靠新主,自都慌了手脚。忙道:「老爷,您……您不管崔二爷了吗?」徐尔正叹息道:「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啊,这苦海又是倭寇、又是土匪,兵凶战危的,咱们这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是先换艘船坐坐吧。」说着转过头去,一把拉住白璧暇的手,低声道:「『丹青书剑志,投笔报国心』,白督师,这是您的佳作吧?」听得对方记得自己的诗辞,白璧暇心下大喜,忙道:「不敢、不敢,正是拙作,有辱大人清听了。」徐尔正责备道:「什么辱不辱的?白督师的诗词带着英烈侠气,豪迈慷慨,尤其那股报国之心,更是跃然纸上。单以文采而论,不知胜过那些翰林进士多少倍……您如此盖世文章,怎可以老是看不起自己呢?」
这段话一说,登时敲中了白璧暇的心事。想他是举人出身,二十四岁高中解元,可历来会试、廷试,却因运气不济,始终与进士身分失之交臂,一度给流放到长城边儿,送去给帝王守陵。久而久之,便沦为朝中大臣的笑柄。近年更因少了进士身分,宦海生涯上不去、下不来,已是四面楚歌了。他想着想,不由感慨万千,叹道:「大人说笑了,白某一介武夫,岂敢与天下文学才子争锋?」听得此言,徐尔正却又「啧」了一声,责骂道:「大人,您又来了!其实您虽只是举人出身,可文学之高,却是当朝罕有其比,怎能自暴自弃呢?依老夫微见,大人若要再上一层楼,当务之急不在升官,而在养望。」白璧暇吃了一惊,忙道:「大人的意思是……末将还得再考一次进士了?」徐尔正细声道:「大人此言差矣,现下您是四品督师,洞见观瞻,您要是考中进士了,人家定会说你徇私舞弊,少不得引人议论;可要不幸落榜了,难免又要引发朝廷讪笑,到时人人都在您背后指指点点,说您不知天高地厚,硬来丢丑卖乖,那又是何苦呢……」白璧暇叹息痛苦,扼腕道:「难、难。」徐尔正忙道:「大人,想要跻身士林,一点不难啊,依老夫之见,其实您这进士考是不考,乃是枝微末节,真正要紧的是修身养望……方能洗掉武人出身,来……我这儿点您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