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海盟(第8/10页)
徐晖沉到底的心咯噔提到了嗓子眼,遽然又升起一线微渺的希望。他只恨月色不够明亮,自己眼力不够锐利,看不清那人容貌。他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不错眼珠盯着屋檐下这个可疑的仆人,一颗心怦怦乱撞。
主仆三人蹑手蹑脚,鱼贯而出,贴着墙边走到后院尽头。徐晖这才发现那里有一道不起眼的旁门。那位夫人点点头,婢女遂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开了门上的锁,三人便从小门溜了出去。
徐晖也跟着从房檐跃上院外的一棵老树。这才发现,原来过了这堵墙,便已到了刘府外的官道上。
那三人在墙脚站定,夫人向那仆役打扮的人说:“你走吧!我只能做到这一步。走出这个门,凡事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那人抱拳想要答谢,突然捂住胸口,忍不住发出两声轻微的咳嗽。声音虽轻,静夜里还是十分清晰,传到树上徐晖的耳朵里,就如玉石碰撞,清脆亮烈。他整颗心一下子抽紧了,这声音,这声音似乎便是凌郁。
那位夫人说:“你若跑得掉,赶紧找个地方养伤吧。”
那人问道:“夫人为何要救我?”
“你杀了我兄弟,我是不是该由他们把你抓去,让你抵命呢?他们若是再杀了你,必定又有人出来为你报仇。杀来杀去就是一颗颗人头落地,像掰玉米棒子似的。”夫人叹了口气,顿了顿又说:“咱们素不相识,以后也未必能够再见,我只劝你一句话,人死不能复生,悔恨却难以消解,但请少动一点儿杀念。”
“有时候,杀与不杀,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不过夫人的话,我记下了。”
月亮挣脱了层云的纠缠,陡然间跳了出来,照得大地一片清明。那人微微扬起脸来,眉目深敛,神色忧戚。虽然帽子遮住了半张脸,人中上还贴了一撮胡须,但月亮揉不进半粒沙子,徐晖这回瞧得真真切切,也听得真真切切,此人正是他苦苦寻找、牵肠挂肚的凌郁。
月光如此清澈而柔和,九月的临安夜凉如水,徐晖的世界就在这个瞬间由混沌变得无比清朗。他惊讶地发现,树下这个人,这么瘦弱这么渺小,然而在他的生命里竟已大如天地,重如山岳。
那位夫人向凌郁点一点头,携婢女回身进了院子,窄门轻轻地关上了。偌大的临安城里,扣住命运玄机的仿佛只这一扇门,一开一合,生死沉浮便已转了个轮回。此刻黑暗销匿,世人隐遁,光亮亮的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下徐晖和凌郁两个人。徐晖并未立即现身与凌郁相认,他痴痴望着她,眼中不知觉间盈满了热泪。是她!是活生生的她!尽管粗布旧衣,尽管改装易容,她仍是皎洁若仙子,而他本已沉入深渊的心,因她的光辉重又飞升起来。
徐晖就这样凝望着凌郁,看她立在当地发了会儿怔,缓缓沿着高墙走。走不几步,她微弓下身,捂着胸口又咳了几声,身子打个晃,就挨着墙角栽倒下去。徐晖这才惊醒过来:“嗖”地从树上跃下,大步奔到凌郁跟前,俯身把她搂进怀里。
“凌少爷!凌少爷!”他急切地低声唤着。凌郁勉强打开眼睑看看他,疑恍地叫了声阿晖,即又合上了眼睛。徐晖摸摸她手腕,脉搏虽慢,但仍跳得十分强劲,情知她应无性命之忧。他于是抱起她,向友朋客栈方向走去。
这是徐晖与凌郁第三次身体亲近。第一次徐晖替凌郁挡了一刀,凌郁抱着他跳下山崖,他迷迷糊糊中只觉得平安快乐。第二次他失手将凌郁打伤,背着她往林红馆跑,心如一团乱麻。这一次徐晖格外清醒,他抱着她穿过街巷,一种全新的感受如月光般洒落,沐浴着他的身体和心灵。
回到友朋客栈,闵老板慌了手脚,忙不迭张罗着要去请大夫。徐晖想起当初在霍邱城外的幽谷,凌郁受了伤也不肯让人诊治,想是怕暴露女儿身份,现下若请大夫,必定不合她意。他略一沉吟,只说凌少爷静养即可,嘱闵老板飞鸽传书,向姑苏报个平安,便把他拦在房门外。
徐晖将凌郁轻轻放在床榻上,为她撕掉胡须,摘下帽子。她一头长发披散下来,撒在徐晖手背上。徐晖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酸酸的又是甜蜜又是伤感。他料想凌郁之前刚受内伤,身上必带着疗伤药。解开她腰间布囊,果然找到骆英那里的紫瓶药粉。他握着药瓶踌躇良久,看到凌郁紧蹙眉头、很受痛苦的神情,终于还是伸手散开她颈上衣扣,于是她那素净的裹肚和光洁的肌肤便如月光般充满整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