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俊友(第8/9页)
高天起了兴致:“有什么好玩的?”
骆英笑着说:“外乡人不晓得了吧?姑苏人可好玩呢!中秋夜里,大家都去‘走月亮’,连整日里锁在闺阁里的姑娘媳妇都能结伴出门,就算玩到四更天鸡叫了也弗要紧。”
“今晚全城女子都会穿上华丽的衣裳,和闺中密友到水边放羊皮小水灯。这江南的一大美景,你们两个可不要错过了!”凌郁的话口酸溜溜的。
徐晖心中一动,司徒清也会盛装而出么?她必定会俯着身子,伸长了手臂想把水灯放到水上,纱衣从胳膊上滑下来,盖住了她颤巍巍的手腕。徐晖为她那小孩般的认真模样莞尔了,这个微笑却正落进凌郁看似无意的眼睛里。
四个人并肩往城里去。城门大开迎来送往,姑苏城果然已经喧闹翻天。到处是流光溢彩,人潮涌动,河上浮着粲若繁星的盏盏水灯,花船载着富家丽人翩翩荡过水面。徐晖和高天兴冲冲地,凑过来看看这头,又跑过去瞅瞅那边。过众安桥的时候,迎面两个妙龄少女与他们擦肩而过,落下一阵淡淡花香。其中一个女子生得清简秀丽,身形轮廓和司徒清有几分相像。徐晖忍不住回头张望,就听到骆英坏笑着奚落说:“嗳徐晖,眼睛都不够用了吧?要不要我再借你一双?”
徐晖的脸红了,支吾着搪塞说:“还以为是个熟人。”骆英满脸尽是淘气,不依不饶地说:“啊哟,是哪个熟人叫你这般牵肠挂肚哇?”
徐晖的心思便又被扯开去。他想小清正在做什么呢?中秋夜也不回家吗?不禁脱口问:“凌少爷,今儿个不用在家陪主人过节呀?”
“义父最不爱过这个节。家里人也凑不整齐,提起来不过徒增伤感。每逢佳节倍思亲,正是这个意思。”凌郁幽幽地说,冷不防话锋一转:“就算没有亲人,总会有可思念之人。你也有什么牵挂的人吗,阿晖?”
忽听到凌郁在耳边问,徐晖一惊,回过神来,只见两道锐利的目光直扎进他瞳孔,仿佛已经探入他内心深处,洞悉一切。
从此之后,徐晖便觉得凌郁对他疏远了,仿佛又退回到最初相识的境地,甚至竟还不如当初。凌郁就好像站在一个遥远的地方看着自己,目光冰冷幽沉,其间还夹带着几分怨怪。徐晖不知这怨怪从何而来。他心中但觉烦闷苦恼,然而又不明白为何这样苦恼。
过了秋分,天气虽然尚暖,毕竟消散了暑气。徐晖并未听从凌郁告诫,依然故我常往恕园去。他是欢喜司徒清为人温婉,是心仪恕园简洁明净,仿佛也是赌气似的执意拂逆凌郁意思。恕园中的白莲凋谢,但是生了莲子。司徒清便亲自熬上香甜柔润的冰糖莲子羹,一勺舀起来,滑过喉咙,满口都是莲花的清新。徐晖喜欢冰糖莲子羹,他觉得这味道就像司徒清的人一样。
一日徐晖到时,妙音报说姑娘有客来访,请他在藕风亭稍候。徐晖微感好奇,他从没见有人来看望司徒清,也没听她提起过其他什么朋友。他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儿,透过长廊的镂花窗棂,瞥见前庭司徒清送客出来。那位客人,却正是凌郁。
徐晖想起来,估计又到了司徒峙给女儿送家用的日子。这是很平常的事,可司徒清神色间却透着拘谨和慌张。徐晖隐隐觉得蹊跷,不由自主走上去,贴着窗边想看个究竟。司徒清送到门口,凌郁却停住了,回过身来说:“小清,我适才说的话,你再想想。”
司徒清低头看着自己脚尖:“郁哥,我们自小一块儿长大。在我心里,你便是我的亲哥哥,我们便是好兄妹。”
“可是除了兄妹呢?若是比哥哥更亲呢?”
徐晖瞧不见凌郁脸上的神色,但这句话却实实在在落进他耳朵里。他从没听凌郁这么温柔地说过话,也许正是因为从来不说,那温柔里头仿佛夹着几分装腔作势。可若说虚情假意却又不是,徐晖分明听出他的嗓音在微微打颤,充满了真诚的焦虑和热切的恐惧。
霎时间徐晖如梦初醒。凌郁态度的急转直下,他目光里的刺探、冷漠和怨怪,原来是为了司徒清。凌少爷与小清自幼相伴,甚或已是得了族主默许的未来佳婿。他心仪小清,为自己不时前来打扰感到不快。这个突如其来的发现搅乱了徐晖的心,以至连他们又说了什么都全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