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消失(第4/6页)

他暗暗握着拳头,鄙夷地笑道:“你们从来都是这样,总觉得这天底下的一切都应该是顺着你、由着你的,感情也好,尊严也好。你们总是任性地挥霍着别人的委曲求全,现在你也尝到了这种滋味,这样就够了,我也就达到了目的。”

他的语速很快,像是下冰雹,那些冰雹密密匝匝地砸在她的身上,让她觉得寒意浸骨。她听见自己在冷笑,她一心一意追着他的脚步,拼命拉低身段等他,可是他说这一切都只是报复。她的愤怒和委屈使她扬起手,重重地甩了陆海洋一巴掌。

他的左脸马上起了五道有棱有角的红印子,但他却笑了:“如果打我能使你舒服,那你再打重点。”

“浑蛋!你会不得好死的。”她暴怒了,仿佛谁也拦不住像野兽一样的她,她一脚踢在陆海洋腿上,他冷哼一声蹲在地上,却没有说话。

“陆海洋,我诅咒你,诅咒你全家。”她人性里的恶因为这伤害全跑了出来,它们彰显在陆海洋面前,它们变成一字一句,“你听着,我咒你全家不得好死。”

她的手指在发抖,陆海洋突然看到一大颗眼泪掉落在地上。陆海洋觉得有点透不过气来,有一刹那,他几乎想要伸出手去,抚去她脸上的泪水。可是他什么也没有做,他慢慢地转身,淡淡地说道:“苏眉,以后别往我家跑,从此以后,我们两个互不相欠。”

他恼怒地推开她,奔到门口,飞快地拉开门。

如蝗而至一样,他仓皇地逃了。

如果非得找一个理由的话,他已经想好了,那所有的不甘和委屈慢慢缠绕成深不见底的怨,这股怨无处释放,当她投怀送抱,他又怎能抑制?他只是想寻一个机会让她和他一起承受痛苦,那种被刺痛自尊心的挫败感,那种家人放低姿态的卑微感,那种所有努力功亏一篑的无助感,他要她也来体会一番。他或许是自私的,但她的前十九年待人接物的方式,又何尝不是如此?

陆海洋走后,苏眉把那件衬衣小心地叠好,然后放进了自己的收纳箱。她的收纳箱里收集着小时候的玩偶,第一次写的检讨,还有这份告别天真烂漫最盛大的礼物。她抱着箱子,坐在地板上,又想起了陆海洋的话,泪水几乎喷涌而出。那一瞬间,她彻底知道了,她其实就像那夕阳,不管多努力,璀璨过后就要坠落。

陆海洋缓缓走进院子,他像只虫子一样在地上蠕动,他不敢告诉任何人,他刚刚的话有多违心。不管他表现得多么决绝,那个叫苏眉的女子,一直像一只没有形的虫子,潜伏在他的身体里。可是因为他只是一个工人的儿子,一个精神异常病人的儿子,这场青葱岁月里的感情,就注定要挟裹着隐隐的伤。

每到秋天,港口就忙得不得了,热火朝天,这个时候苏远安就会全国各地到处飞,叶梅香也神采奕奕地逛街打牌,学那些上海女伴的腔调在电话里说:“最近的石斑不要太好吃哟。”

苏眉和梁衣在学校住,周五回家,起初梁衣还约她去港口玩,但见她终日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也就作罢了。叶梅香最得意的事除了港口的生意,还有苏眉的转变。自从上次被打破了头以后,她好像已经脱胎换骨,不出门,也不和陆海洋来往了。

那个周末,苏眉在家里看电视。

梁衣在公路上冲苏眉嚷道:“苏眉,快出来,出大事了。”

她慢慢地走了出去,梁衣的脾性一惯如此,喜欢大呼小叫。她慢吞吞地问道:“什么事?”

“苏眉,你听我说,你家冷库出事了,拉了好多警戒线。”

一定是自己听错了,怎么可能?她家的冷库每天都要例行检查,再说陆海洋的父亲接受过专业的培训,一定是梁衣在胡说八道,她总喜欢胡说八道。

“我虽然在你面前诅咒过陆海洋,但你也太恶毒了。”苏眉的手一直在抖,心狂跳着。

“是真的,你看大家都涌到港口那边去了。”梁衣差点哭出声来,“听说是液氨泄漏,今天进去了一批工人装货,还不知道具体情况怎么样?”

液氨泄漏?苏眉一抖,这是冷库最严格的一道程序,就是出于谨慎,父亲才送陆海洋的爸爸去学这方面的专业知识。一定是梁衣骗她的,她就是这种脑袋不把门的,爱说这些蠢话。尽管她在心里抗拒梁衣说的话,但脚步还是不自觉地跟着梁衣往港口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