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18/28页)

小红张大了嘴,被李益的这一套理论折服了,顿了半天才说道:“爷!您这是从那儿学回来的禅理?”

李益笑道:“与山僧一夕谈禅所得!”

“只谈一夕,您就学到这么多,那一定是高僧。”

“不是他教我,是我教他,前半夜是他教我,后半夜是我教他,前半夜他说我有慧根,要渡我入门,后半夜他还是说我有慧根,却扑碎蒲团,敲破木鱼,下山还俗去了。”

“这……这是怎么说呢?”

李益笑道:“他二十岁学佛,四十岁自觉稍有所成,乃戡破红尘,在荒山古刹,静参十年,以证空静之理,但是跟我谈了半夜后,才知道所谓明心见性,只在方寸灵台之间,色空之道,不过一念之间,目中无色,色即是空,万紫千红,一叶而知秋,心中有色,虽处绝岭荒山,与世隔绝,而胸中思潮起伏不止,诸象来自无形,所谓空即是色,他就是因为驱不掉心魔之困,才避禅山中,不见所欲而心有所欲。又何必自苦呢?所以乾脆下山还俗,到十丈红尘中再去磨练一番了。”

小红叹了口气道:“爷真是佛门罪人……”

李益道:“我否认,佛祖释迦佛陀因为是生身为王子,享尽人间富贵,才知道生老病死为人间至苦,如果他生在一个贫苦人家,寒天无衣,饥时无粮,他就只知冻饿之苦,尤甚于病,未寿而夭,根本不会领悟到老死之苦,戡破红尘,才知出世之乐,未曾入世,不足以谈出世,没有把七情六欲都经遍,学佛是找罪受。历尽荣枯,自然无欲无念,无嗔无恋,西天是一片净土,一片乐土,若是塞满了一群六根未净的苦鬼,净土不净,乐土何乐?”

李益顿了顿,续道:“你一定参加过长安市上的庙会,看那些小和尚口中念阿弥陀佛,眼睛却在那些女施主、女菩萨身上乱飘,这种人学佛才是罪人,他们不想出家,都是被人强逼着出家的,而逼使他们的人,更是佛门中罪人之罪人。”

小红忍不住笑道:“阿弥陀佛,妾身自幼就随母近佛,将来原也打算青灯古佛以终,遇上爷,可能这一辈子要另作算计了。”

李益笑道:“本来就是,跟着我,你不修练也能成佛。每天你尽管跟我抬杠,那一天能把我辩倒了,你就可以忽然顿悟,立地成佛。”

小红道:“爷既然认为一切全在于心,那我就不必去取琴了,就在这儿以手比划,爷可以作我在抚琴观,心之所至,无微而不至。”

李益也笑道:“可以的,只是你的道行还不够,假如你能以手比划而成琴韵,我也可以用心耳来听,甚至于你端坐不动都行,问题是你能无琴而成韵吗?你不妨试一下,用你最熟的琴谱,一拍不错地抚下去而至终曲,反复者三,够能不乱,你就够道行了。”

小红很有兴趣地道:“我试试看。”

她果然端容而坐,用手作势,一手拨弦,一手抚弦,才运了十几节,李益笑道:“你已经错了四拍,两拍接错了部位,两拍按错了弦。”

小红道:“爷知道我奏的是甚么曲?”

李益笑道:“不是倚兰操吗?”

小红目中射出了奇采道:“爷!你真了不起!”

李益道:“这不是虚空乱按的,虽然身前无琴,却必须要作有琴,一节一拍,必须中规中矩,甚至于落手的轻重,都不能错一点,就彷佛有琴韵生于指底而神合。”

小红摇摇头道:“难!难!爷,只怕婢子资质鲁钝,无法到达这极心声神韵的境界。”

李益道:“其实也不难,只要用心去做,自然而然就会登斯境地的,就像你练那一刺一样,到了心神合一的地步,随时随地,信手挥出一刺,眼睛不必看,而落剑之处,必然是同一个部位,这心琴神操也是一样,心之所至,手指按下去,必定是那一根弦,那一个部位。”

“爷!我为了那一刺,足足下了十来年的苦功。”

李益笑道:“那是你唯恐有失,不敢松懈而已,其实在很早之前,你已经达到那种标准了。何况剑与琴不同,剑要天天练,琴却不是每天都要奏的,那是属于一种心灵上的技艺,终日操奏,未必能入神,兴来一操,却有神韵天成之妙,像我在琴上并没有下多少功夫,但是你一动指,我就知道你奏的是那一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