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18/25页)
李益听了心中一动,才知道是自己无意间树下的敌人,于尚书职掌兵部而偏好文事,公余之暇,吟哦自乐,却又不甘寂寞,还热衷于把这种快乐分给别人,每有酬酢,总是要念两首新作以娱宾客。
诗不错,颇具古意,每多奇句,只是案牍劳形,没功夫认真推敲,文人相轻,自古皆然,习性已成,李益倒不是对此老有何成见,却偏偏有几位于尚书的门生,把他的诗奉为圭皋,尊为词宗。李益初到长安,还不明内情,在一次酬酢上,气不过那位弟子飞扬扈跋,目中无人之态,于是引经据典把十首古风挑出了二十几处用典之失。
这一次事件对李益而言,倒是利害参半,因为他固然封住了那些家伙的嘴,使得在以后的酬酢上再也听不见于尚书的新作了,也得罪了一些人,但李益的才名也是因此而着,大家都知道了李益的多才博艺,文名因此而传,而李益的诗稿也被很多人求去,在长安市上流传开来。
于尚书风度很好,没多久就写了一封信向他道谢指正错误,在很多场合也对这位年轻人很推崇。
没想到却在紧要关头,给他来上这一手,这使李益深深地体会到处世不易。
自己虽然绝顶聪明,但是跟这些老手一比,还是棋逊一着,于老儿没有即时翻脸,而且还对他多方称颂,博得了一个谦逊的美名,一直说李益的好话,在紧要关头挑他的毛病,不仅显示了他无私的胸襟,避免了报复的口实,而且也加重了他评议的力量。
在这一瞬间,李益有着被人打了一记闷棍的感觉,而且还深深地体会到自己的阅历太差,处世仍有天真的地方。
因为在那件事之后,他自己对于尚书的胸怀也十分推崇。言谈之间,都表示出崇高的敬意。
那知道这正着了人家的道儿。
如果李益仍是一直在批评于尚书,甚至于造成水火不容的局面,倒还好得多,因为于尚书说他一句坏话,听的人至少会有个疑问,是不是在报复?
即使他批评的是十分的事实,也只有六分的力量,现在他已把于尚书捧成个最受尊敬的人,人家打他一巴掌,就是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李益开始体验到笑里藏刀这四个字的真义,他也学到了在官场中攻击对手最有力的手段了。
要打倒一个人,不要把他置于敌对的地位,必须先成为他的朋友,取得他的信任和尊敬,然后看准机会,认准要害,一下子打下去,使对方爬不起来。
这一刹那的心理转变,对李益的一生非常重要,甚至于对他的一生都是莫大的关键。
因为他忽然发觉到宦海的无情与冷酷,简直没有一个人是可以信任的。
但是在表面上,他却不动声色,只是笑了一笑道:“于老尚书为官立朝都有方正之名,说的也是持平之论,不过举的这个例子却有欠妥当,因为那次举事不是小侄等无意间碰上,而是圣上亲自找了来的,朝野既有万全之准备而圣上却猝然以此重任,见托给几个素未谋面,从无深知的江湖人,显见得必有十万火急的理由。”
尤侍郎忙道:“是的!所以事情的发生,大家都感到很突然,除了郭秦两府的家将外,别的人一无所知,想起来也实在危险,幸好是成功了,万一失败,那后果就不堪设想,圣上一向持重,不知道何以会有此行险之举?”
李益笑道:“天有不测之风云!”
几个人都不明白,王阁部道:“贤侄这话怎么说呢?”
李益道:“这是对于尚书的那个比喻而言的,那一枚异果虽由很多人辛勤培育灌溉呵护而成,但是大家都没把气候的突变算在里面,这一枚异果并不是在将要成熟时被小侄恰好遇上,顺手摘了以献的,而是在大雷雨的时候,小侄与那几个江湖朋友,拚冒雨淋雷殛之险,撷取以献的,事前我们虽然未会参与培护之辛勤,但是,时机不可能有待其成熟,如果不是我们及时而为,那大家的辛苦就是白费了。”
卢方道:“十郎,你再说详细一点。”
李益道:“详细的情形甥儿不清楚,不过圣上在召见甥儿,提出此举时,甥儿认为过于冒险,不可造次,圣上却说事在必行,再拖下去。恐怕就难以挽回了,因此甥儿想圣上既非好事行险的人,却毅然作此孤注一掷之决定,必然有不可延待之急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