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六 章(第12/26页)

张玉朗道:“衡州丝商中颇有几个不俗的。”

谭意哥笑道:“你听我说嘛,我款待他坐了一回儿,他就请我弹筝,我就连弹带唱,演了一曲李白的长相思,曲罢他的毛病就来了,极力地夸说青莲居士的意境高操,声调悲壮,可惜这样的一个才人不遇。”

张玉朗道:“说得很不错呀,那儿不对呢?”

谭意哥道:“对,没什么不对,只是说到络帏秋啼金井阑那一句时,可把人笑掉了大牙,他说那妇人,拿了窗帏子到井畔去浆洗,准备收起来,看见满眼秋光,想起了良人远别,悲从中来,于是哀哭起来,这是何等哀怨动人的景象。”

张玉朗道:“这也没什么不对呀,照字面上讲是差不多这个意思。”

谭意哥忽然看看张玉朗,满脸都是怪样子。

张玉朗笑道:“若是在五年前,我来解这首诗,不会比这位仁兄解得更好了,因为我们入学也学诗,多是从绝句十律诗学起,前面的老师还讲讲,后来自己入了诗境,就不太需要讲解了,有许多的东西,就自以为是地这样错了下来,我知道你笑那位仁兄络帏一词解错了,五年前,我也不知络帏为何物,照字面看,可不是络住窗帏的带子吗。我只把这句诗,读成了妇人秋怨,在窗前整理窗帏,忽见窗外落叶入井,不禁悲伤时光之逝,良人远去,归期难卜,因而长相思,摧心肝……”

谭意哥笑道:“你倒也怪会诌的。”

张玉朗笑道:“直到五年前,我送茶到京师,也是歇在韩玉娘那儿,他养了几笼蝈蝈儿,我说太吵了,她说我太俗,说这东西还入诗呢,就举出了长相思为例,我才知道络帏敢情是一种会叫的虫,这一来可把我自己给冤苦了。”

谭意哥道:“难道你以前不知道?”

张玉朗道:“我上那儿知道去,络帏是北方人的称法,我们南方人可没有叫这个的,李白用了这么一个俗名儿,我又从那儿知道去!”

谭意哥笑道:“其实韩玉娘也错了,络帏是虫没错,可不是她养在笼子里蝈蝈直叫的叫哥哥,而是那种在秋夜草间,习习作鸣的纺织娘,样子跟蝈蝈儿倒差不多,只是头小,肚子大,鸣声不同而已。”

张玉朗一叹道:“意娘,你实在博学,我以为已经不错了,那知仍然被你挑出毛病来,那就更不能笑那位足不出湘的仁兄了,他究竟还不是那种俗不可耐的人。”

谭意哥笑道:“我也股有笑他,说由他说去,我也没有说穿他,免得他面子上下不来,但是又实在忍不住,所以在他叫我送他一张昼的时候,我就昼了一幅长相思,特别把那头秋虫昼得大一点。”

张玉朗道:“结果呢?”

谭意哥笑道:“他当时没说什么,也没看出来,第二天却着人封了五百两银子来,要走了我那张画稿,只写了一个谢字。”

张玉朗大笑道:“这家伙太小气,古人一字千金,他还打了个七五折,两个字才付了五百金。”

谭意哥道:“不过我知道他以后是再也不会来了。”

张玉朗笑道:“可不是吗,人家花了钱,原是出来求乐趣的,虽说是慕你的文才,但总希望你夸他一声才调高,好在人前夸耀,结果却买到你挑出他的一个错,以后还敢来吗?”

谭意哥哼了一声道:“连这点胸怀都没有,还冒充什么斯文?”

张玉朗道:“那你就错了,人家无意仕进,也不靠教书吃饭,做生意有的是钱,读几句诗,识几个字,是为了附庸风雅,避免被人说成一个俗物而已,并不需要太多的学问,你也别说他们是冒充斯文,所有地方的斯文,都是靠此辈维持,否则斯文就会饿死。”

谭意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玉朗道:“像你们这些才女,还不是靠着斯文之士的吹捧才能够成名吗,否则靠官中几家的例份酬酢,喝西北风都不够,斯文之士中,每多情客,才与财是两个不见面的冤家;每每不可兼得,全靠那些有财而少才的不通之士,养着那批清客,才形成一个地方的斯文之风气,没有了俗物,又何来雅士!”

谭意哥一震道:“是的,玉朗,听你这一说,我才想起了,还真是这么回事呢。”

张主朗道:“所以这些场合我极少参加,因为我既不要那些清客捧着我,我也不必去捧着别人,在那个圈子里,我反而成了个不受欢迎的人了,而这个圈子也实在无聊,你快点上鲁御史家出来后,换身衣服,我带你逛妙贞观去,准保是另一种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