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一只猫(第5/7页)

字幕缓缓滚动,迟尚“唰”一声拉开窗帘,一点钟的阳光,带着这条人流稀少的小路的僻静,以灼热的温度覆盖眼周,那一刻我不自觉松开了一直微微攥紧的手心。这就是满足的一生么,是全部的放弃而非拥有。

“晚上和你妹妹一起过中秋吧。”

我连忙摇头,说:“我骗她你去电影节了,不然,她一定会走的。”

临走时,他塞了一沓碟子在我包里,我抱了抱他,推开门,往地铁站的方向走去。

而我,竟然又看见童年。穿着大红色的运动衣站在苏州街地铁口,像鲜艳的地标杵在那里,死死盯着来来往往的每一个人。

“你就准备这样等着他再出现,再站在这里打电话?”

童年没说话,只是点头。

“报警吧。”

她摇头:“那时候,你们,也没有报警。”

看着她的样子,我想用力把她推开。我说:“走吧,我们去超市,回家做顿像样的晚饭。”

她立刻笑起来,阴影悉数被覆盖,“童谣你男朋友怎么受得了你不会做饭的。”

“你会做饭又怎么样?”这句话脱口而出是那么自然,连我自己也愣在了里面。

童年突然轻轻伸手挽住我的手臂,“家乐福离这里不远吧。”

Carfurre,家乐福,我一直都喜欢这个法语词的翻译,这是一个什么样的译者,能够音译和意译都完成得如此温暖。“嗯。”我只能嗯,忽而觉得心里非常难过。

她说:“饺子我都包好了,冻在冰箱,回去下了就行。”

于是这个中秋节的晚上,我和童年沉默地对着窗外的月亮各自吃下两大碗芹菜肉馅的水饺。

大约是九点多,有人放烟火,站在十三层的落地窗边,看烟花绽开在眼前,不觉温度,不闻声响,不见欢欣。我说:“童年,你记不记得,每年的中秋,在体育场都有焰火晚会,总是妈妈拉着我,而你一定要骑在爸爸的肩膀上。”

我们把冰箱里储藏的啤酒几乎全部清了出来,跑到小区的喷泉边一面喝酒,一面看着洁净的月亮在深蓝而平坦的夜空缓移。而更广袤的天际,那些闪烁的星光,它们可能已经死去了许多个亿年。

童年把罐子一个挨着一个垒起来,然后,她哭了。

少年时候,若遇到难过的事情,童年就偷偷跑回孤儿院后面的马尾松林,坐在土坡上看围墙里的孩子做游戏。只围着一个滑梯,来回打着转上上下下。曾经,她也是其中不谙世事的一员,不懂得什么叫做家,什么叫做未来。

后来,她有了家,有了一个姐姐。每一次,她吃饭时抬起头,从姐姐的眼里看到的却总是一个模糊的影子。许多次,她想问姐姐,你爱的,是我么。你们看见的,究竟是谁。

她做了许多任意妄为的事情来证实自己的存在,不然,她会忘记。高考落榜,与母亲争执最凶的时候,她又跑去孤儿院,恰遇来捐赠的企业在进行慈善义演。她坐在土坡上看着院子里简陋的演出,正出神时发现有长焦镜头对着她。

这是她与那个男人的初识。那个时候怎么会知道搞艺术的男青年都是不靠谱的家伙,只觉得他开一辆吉普,扛着枪炮一样的照相机,年轻而张扬的面容,浑身上下都是漂泊不定的气息,孤独艰涩得要死。那一瞬间,她忘记她汪洋恣肆谈过的那些恋爱,觉得,就是这个人。这,就是未来。

他开着吉普带她兜转远山近水,在那个燥热而压抑的盛夏,他说,跟我走吧,我们结婚。也许,这南部小城的自在散漫也同样令他头脑昏聩。

“我在他的身上,好像第一次发现了自己。他爱的是个叫童年的女孩,不是另一个女孩的童年。”可是,他亦不过是偶尔逃出牢笼的孩子。他们去了很多城市,做了很多工作,就像两个无家可归不向未来深望的孤儿。可是,以为浪漫而随性的行为艺术般的流浪日子并不好过。终于有一天,他对她说,他很累,想回家了。

“他走的那天早晨,留下这只手表和一封信,”童年说着把右手腕伸到了我面前,表带上有细微而明显的磕碰痕迹,“他说他需要慢慢告诉父母我的存在,所以,让我等他,如果没有钱,就把表当掉。这很名贵,他没骗我,贵得离谱,和我们两个一样离谱。我真庆幸我当时没砸坏它,不然我就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