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一只猫(第2/7页)

她曾经来过,留下一个本该满满的缺口,而让父母已经准备充分的爱恍然无处安放,让我面对自己,悬而未决,不知如何是好。

她活的,如同一个从不喧宾夺主的影子,她的存在与消失,在走出这个家之后,仿佛再也没有意义。我从未开口与人提起过她,她就躺在同一间病室同一张病床上,一天一天地消瘦下去,徒留日益清亮的眼睛。因为太瘦,所以眼睛大得突兀。

我坚持跟着父母走了一家又一家孤儿院,直到十二岁那一年,童年紧紧攥住我的袖口。

那时,童年八岁,穿得过分单薄,白色的荷叶边衬衫挂在身上,能够感觉到穿过身体与衣服之间呼啸的风声。她血液循环极差的冰凉手指触碰到我的手腕,我脱下毛衣来给她,把她拉到父母的面前。

后来童年在我的房间里翻过相册,她指着彼时八岁的童话说,“她死了,是吗?她叫什么?”

“童话。”我从未刻意给童年看过那些陈年照片。

那时童年穿着童话曾经的衣服,鞋子,她和童话一样瘦小,那些衣服竟让她穿到了十岁。

十岁的童年抬起头来看着我,对我说:“我知道你为什么叫我童年,而不是童话。”

那一刻,尚且年少的我们,第一次发现了彼此心里凭空对峙的深渊。

就像此刻,我从好利来推门出来,身上还缭绕着烘焙的麦芽香气,伸手把那兜天价月饼扔给童年,继续埋头行路。

她把袋子挂在左手臂上,右手摸出一个月饼来,又是撕又是咬,还不忘紧紧跟着我,“你是跟男朋友一起住吗?房子多大?”

“你最好现在就去买票回家。”

“我不能回家,我要住下来。”

我停在小区门口,看着啃月饼的她,问:“为什么。”

她把小半块月饼囫囵塞进嘴里,晃了晃右手腕,那块手表顺势滑落到接近臂弯处,说:“他带着我们的结婚证消失了,我要找到他离婚。我知道他在这里,我在北京台的街拍里看到他在苏州街地铁站口。他站在那里打电话。”

接近七点,潮湿的阴天,霓虹琉璃层层叠叠。我说:“童年,你是有多可恶,才会让一个男人选择不离婚而是携结婚证潜逃,让你一个二十二岁的姑娘再无以后。”

这个城市的夜晚开始在我们沉默的对峙里被混合、搅拌、发酵。它喧闹吗,它拥挤吗?可是它分明是空空荡荡的样子,宽阔得令人绝望的马路,好像永远都穿不过去一般。我们的声音被湮没在各自的喉咙里,寂静在嘈杂里开始蔓延。

我从包里摸出钥匙扔给童年,“我去买晚饭,九号楼1307,你先回去。”

童年接过钥匙,略微鄙夷了一下上面挂着的龙猫,冲我挥挥手冲进了小区,“买净菜就行,我来做。”

我转身去了小区旁边的便民净菜超市,童年还是依然爱做饭。而我,依然还是连菜也不会挑。胡乱抓了藕、芹菜、番茄、鸡蛋。想起以前妈妈做藕夹,若我比她多吃了一个,她就会急得哭出来。童年的血压常常偏高,于是芹菜也成了家里的家常便饭,是不是很久都没有吃过芹菜肉馅的饺子了,于是我在结款的时候顺手又牵了一小袋面。

可是当我提着环保袋走在回公寓的路上时,突然不知道自己在干吗,我为什么要买这些,我想把它们统统丢在路边。我们是算作失散重逢么?她是来寄人篱下么?我是不是该问问她这真空的四年里那些至关重要的一切。可是我稍稍回忆,发现我们说了一路无关痛痒的废话。包括她说起那个男人时事不关己令人陡升痛恨的神情。

在电梯里,我用肩膀夹着手机给迟尚打电话,“你去朋友家住几天吧,我妹妹过来了。”

“表妹吗?怎么没听你提过。”

“不是……是……以后再说,我先挂了。”四年前的秋天,从那个海边小镇回来之后,我开始在这座城市工作,开始新的生活,也不再与任何人提起童年以及过去。

走出电梯左转,门上还挂着白色晴天娃娃,我用脚踢了踢门,童年很快就裹着满屋暖亮的灯光给我开了门。

她飞快地接过我手上的东西,惊呼出来,“呀,是要包饺子吗?中秋吃饺子,童谣你可以不这么脱线么……啊对,桌上那杯豆浆你喝掉吧,我刚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