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瞳(第6/7页)
他愣了一下,有落败的意思,伸手揽我进怀里。“我不是很忙么,等有空我们多出去。而且,你对这里也已经很熟悉了。不用做个游客吧。”
他还是不懂,这是我的错。我对温暖与爱意妥协了,顺着他递来的稻草,从漫过头顶的河流爬上了岸,于是,我也心疼起面前的男孩。
他没有问过我红裙子的来历,也没有在意过那些玫瑰花瓣。他总说周末带你去拍好看的照片,可是我依旧独自在楼下的小馆吃饭或者做好饭菜等他回来。有时我忍住歇斯底里,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这一次,我奋力挣脱开他,说我要自己回家。
用孤独对抗孤独,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脱离了相互取暖的模式,孤独反而更易于被接受。我走在长江坚固的堤坝边,看着东流的江水,想起一串串车铃,还有曾经有关飞翔的梦。
我想,再回那座城市,或许,我就可以辞去这份工作,放弃寻找死亡的真相。
而再回那座城市,是晚八点,竟然秋雨滂沱,机场关闭。广播轮番播着水漫全城的新闻。可我不信邪,我刚从中国最多雨的地方回来,怎么还会怕天空的哭泣。
可是,当出租车堵死在半路,许多车辆熄火在积水里,我背着硕大背包,拎着鞋子走在漫过膝盖的路上时,觉得自己随时可能掉进下水口,死在这无人知觉的灾难里。
我给嘉杨打电话,说:“我回来了。”嘉杨说这么大雨你在机场待一夜再走。
我说我已经在路上了,他说找个离机场近的酒店赶紧入住,太危险了。
我轻轻“哦”了一声,站在肮脏水中,审视这座城市的雨夜,也审视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我给邓然打了电话,在他接起来的片刻,我放声大哭起来,仿佛为自己的狼狈委屈不已。
他说:“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于是我就站在路边,握着电话,等待邓然。
可是,这座城市瘫痪了,就像假死的病人,丧失了一切的功能。可是我很自私,我就是说不出邓然你别来了这样的话。我就那么固执地等着他,等着他,直到两个小时后,他浑身湿透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没有出租,没有公交,在空荡荡的开始退水的公路上,他拉着我冰冷的手,带我回家。
我不知道我们一共走了多少的路,整整三个小时,最后一丝气力耗尽在家门口。
我低头在口袋里摸索钥匙,彼此疲惫的呼吸清晰可闻,忽然邓然捧起我的脸,粗暴地吻起我。我们跌跌撞撞,开门,关门,在混杂的衣服、书籍、电线之间,投入彼此的身体。
当从一开始,爱就被禁止说出口,那么,就只能借助身体借助绝望来淋漓尽致。
我们找不到倚靠,也找不到真爱,也找不到自己,找不到那颗心。我们终于找到彼此,却无法相认。路途被贴上了封条,我们要遵循别人的想象生活。
可是,在这如同末日的夜晚,还有什么,比听从自己更重要。
天空晴朗得,就像不曾有过昨夜的风雨。甚至坚硬地面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阳光滚烫照落进来,我起身,邓然已经离开。
手机屏幕上有他留下的字句:“给我时间,一切交给我处理。”
嘉杨的电话打进来,我不想接,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情绪面对,索性挂断。
人的心总是不可揣测,何况他人,又何况自己。
可是一连几天,我却没有他们任何人的消息。邓然,嘉杨,沈曼,似乎都随着那一场雨蒸发在了空气里。手机出奇地沉默。
假期休完,我该回去,完结我的工作。没错,是完结,我明白了自己一直的徒劳,分明就是不肯面对,所以逼迫自己。现在,我会柔软落泪,我不再有疾病,也不再有残缺。
十九岁被抛弃的绝望已经随着时间消失了,我与人群,又有了新的联系。
在车站,我接到嘉杨的电话,他说:“鱼瞳,沈曼的爸爸肺癌去世了,他是我们学校最有声望的戏剧美学教授,可是抽烟太多,在德国病故的。这些天学校很乱,你要来看看她吗?”
面前的车辆川流不息,我挂断电话的时候有些恍惚。
半个小时的车程里,我还是一直处于恍惚的状态。茫然走过那挺拔的凸面镜,我看到自己苍白的脸和过分消瘦的身子。也忽而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