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冉的冬夜(第4/10页)
伊冉哈哈笑起来对曼杨说,没想到兜兜转转一圈回到了自己的专业,依旧是他人赠予的一口饭。
说完笑容便停止在脸上,谭远正坐在对面公寓楼的台阶上,远远看着她。
那一天吹着很阴冷的风,谭远像所有年轻的男孩一样穿得单薄,站起来面对伊冉还有些微微的发抖。他说:“为什么不来练瑜伽?”
这个男孩莫名其妙的执着让伊冉一时语塞,她说:“我没有闲心。我身心都健康,并不需要。我会慢慢介绍朋友去你那里的。”
谭远的脸不知道是否被这冰冷空气冻僵,没有丝毫笑意。“相由心生,你就没有长一张身心健康的脸。你骗骗我这个不相干的人可以,但你这是亏待自己。”
“我没有多余的钱去让自己身心健康,我得先养活自己。你跟踪我?”
这一问让谭远的脸色有些发白,“你真的不能再考虑考虑么?你可以住在瑜伽馆,没有人会发现,你来练瑜伽,以后补钱给我权当房租。”
伊冉饶有兴味地看着面前的青涩男孩,吞吐的样子,不能言说的心事,反正她现在一无所有,为什么要拒绝这年轻的骑士呢。“你为什么要帮我?我不是一眼看上去就很有钱的主吧?”
“……你是好人……”谭远在冷冽北风里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和这一句艰难又蹩脚的理由。
伊冉又笑起来,这样窘迫却这样开怀,“你也可以直接说你想追我。”
五
从“失眠集散地”到“桃木”,时光仿佛已发生了奇异的断裂。伊冉站在老房子的落地窗前,觉得宏阔岁月之外,一切都可以得到平息。
这第一堂课,她跟随谭远,练习得格外卖力,仿佛是想把全身的筋骨韧带都撕扯开,让自己也变成一滴一滴汗水蒸发,消失。
下了课,谭远偷偷带她去冲凉,自己站在门外望风。伊冉在莲蓬头下冲掉一身疲乏,开始感激谭远的坚持,于是大声喊道,请你吃饭!
谭远用力“嘘”了一声,两个人都笑了起来,如同做贼一般。
伊冉在焚了香的浴室内,闭着眼睛让热水落在脸颊上,每一颗水珠都有重量,有迹可寻,从额头划过脸庞再顺着脖子一点点滑落下去,和流出来的眼泪,是同样的轨迹。她说:“谭远,拿自己的二十二岁来和你做比,我真是要无地自容。”
“你也一样在做有意义的事情。”谭远的声音轻而坚定。
伊冉觉得好笑,这个相识不久的男孩如此肯定她,而那个她爱了数载的男人却总是对她摇头,仿佛她是有多无药可救,她争辩说热爱生活珍爱生命更有意义是个多糟糕和大众的借口。
她说:“我只是想让他认可我,可是现在想想,凭什么呢,就凭那几条不值钱的裙子么?”
“我们把它们都卖掉吧!”谭远贴在隔板上,仿佛就凑在她耳边,穿透哗哗的水流,这句话却无比清晰。
于是伊冉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还来不及吹干时,谭远就用灰绿条文的床单裹起那堆裙子,拉起她的手就跑进了清朗又清冷的夜色里。
他的手真瘦,骨节清楚,伊冉想起许汶然的手来,是截然不同的宽厚与凝重。
那只手曾经一手遮天撑起她全部的生活,让她忘记世间凶险总有一天要自己面对。
纵然走过这条街,生活面目全非,她还是想起了他来。
谭远在胡同里最明亮的一盏路灯下摊开了那些手工织就的裙子,还是初春的料峭时节,小商贩们还在贩卖最后一批围巾手套,这些单薄的裙子,显得那样不合时宜。
伊冉略显尴尬披着谭远的厚实羽绒服站在一边,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姿态陪同谭远卖力的吆喝:“这么冷的天,就算肯买回去也是压箱底,压着压着也就忘了。”伊冉背靠路灯,似乎自言自语,脸被风吹得生疼。那些美丽的裙子都是她盛开的哀愁,哀愁的东西,又怎么会有人喜欢。
“不是说女人总要有压箱底的裙子吗,冬天里穿裙子的女孩比穿裤子的多。”谭远瑟缩着开玩笑,瘦弱单薄的样子就像一块还未描画染色的棉布。
可北风眼看着吹散了空中流连的水汽,云开之后气温骤降,一晚上的坚持终于还是兜售出了两件稍厚的蕾丝边棉布碎花裙,微薄收入让谭远已经雀跃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