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七月的交换(第6/7页)

“你会收留我么。你会收留我么?”

他走过去,蹲在她的面前,她抬起头,疲倦的双眼看着他。

“嫁给我,林初。在你可以并且愿意的时候。”他捧住她的脸,靠近,亲吻她柔软的双唇,激烈地。

她的眼泪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滑落。

她依然在那张沙发上,贴在他的手心里,逐渐睡着。

她给他的心里划下了比侧脸上更钝重的伤口。

荷欣在第二天早晨敲开周南的门时,看到只穿着睡衣光着脚散着头发喝牛奶的林初,收敛了甜美笑容。

那是一个无法处置的孩子,用天真却坚毅的眼神让她也同样心碎。

“周南,你要留下她么……那么我明白了……只是你必须知道,你能抓好她吗?即使你们有再多的相通和契合,你们需要的生活真的一样吗……”

有些事情没有对错,总有人要做出选择,开花结果。

周南的母亲打开家门的时候笑容僵在脸上,周南的身边不是荷欣,不是其他任何娴静的女孩,而是那张让她的心突然就被刺痛的脸。

如同林初的心里永远会记得那个精瘦的女人甩给她的重重耳光,这个女人也同样不会忘记这张坚硬冷漠的脸,带着那个可恶女人的眉梢眼角的脸。

时间流逝了,孩子长大了,可是几乎没有什么面目变化的林初,或者即使有变化,那足够唤起记忆的样子,让周母的脸冰冻在了那里。

周父走过来的时候,微微愣住,而后淡淡地说了句:“快进来吧”。

周南握紧了林初冰冷的手,把她拉进了屋。

沉默的饭局,周南不断给林初夹菜,周父数次的欲言又止,周母始终没有从饭碗里抬起的紧皱的眉目。

林初突然感到厌恶,如此的厌恶。

周母和周南在厨房刷洗的时候,客厅里,林初孑然地坐着,周父在一旁不停地换着电视节目。

终于,他说:“你妈妈还好吗?爸爸回来了吗?”

她想起刚刚死在美国没有几年的张爱玲写过,这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

你的心是如此地坚不可摧,而生活,无坚不摧。

厨房里突然爆发出激烈的争吵,周南刻意地压制,周母几乎崩溃的歇斯底里的咒怨,“她们母女一个都不是好东西!”

“年纪轻轻不上大学,在社会上混着父母养着,她迟早要拖累你!”

“荷欣哪里不好!就算你换,也不能是那个女人的孩子!”

“你知道你妈妈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这就是你还给父母的?”

“她不是省油的孩子!她妈妈已经毁了这个家一次,我绝对不能让她毁了你!”

一记耳光落在周南的脸上,响亮的声音从厨房传到客厅,周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林初用力地咬着嘴唇,再一次从周南的世界里夺门而出。

这是预料中的事情,只是他们一定要看着它发生。

林初还是会给他写信,还是在随手抓来的任何东西上,其中最多的是孩子们画坏的作业纸。

寄信的地址在甘肃、青海一带游离不定。她在福利院、特殊学校工作。和那些不谙世事的孩子在一起,和没有家的孩子,和天生就被剥夺了某种幸福的孩子在一起。没有赞许也没有奖励,她却在西北大地,待了整整三年。

她告诉他她变得更瘦了,皮肤有了健康的颜色,头发也浓密了。

她告诉他偏僻的山村和落后的城市有着血一样直接而热烈的落日,有寂静包裹的温暖,有剥落冗杂的真实,有深切的意义。

2000年她寄给他唯一的一张照片,她在教一群福利院的孩子用蜡笔画画。低着头,却有比抬头更坚强的骄傲。

拿着这张照片的时候,他正躺在上海肿瘤医院的病床上。在林初出走的那一年夏天,他辞去了在重庆的工作,南下广州。

也许是水土不服,也许是过分忙于工作而忽略起居饮食,世纪末的时候,他得了急性肾炎。

荷欣依然和他保持联系,周母在最绝望的时候发现他的手机里与荷欣的通讯,于是拨通了荷欣的电话,把周南的病情告诉了荷欣,声泪俱下。

母亲的心是多么地坚强又脆弱,只是因为那是自己的孩子。

荷欣迅速赶到了广州,看到病床上因为激素药物的使用而微微浮肿的周南,她轻轻握起他的手,忍着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