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时光(第6/7页)
第二天,他醒过来发现青天白日,第一件事便是争吵的爆发。我感觉到晕眩,我拿起那只闹钟用力地扔了出去,在塑料碎裂发出清脆声响的同时我夺门而出。
我从医院缓缓走出来的时候,深秋的阳光是刺目的白色。我想,他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我还是坐在那个街心花园的长椅上,喝一杯热热的牛奶,突然想起Spring,想给她写长长的信。告诉她,大洋彼岸的我,好像已经不是那个让你遇见年轻时光的苏暖溪了。
爱情和生活的决裂往往从第一次摔碎某样东西开始,而后一一破碎。
我们好像已经没有太多的话要说。
那一次,他抓住我的头发,死死地盯着我,“苏暖溪,为什么你要这么不同!为什么你是一个看着天空也会流泪的女人!为什么你是结了婚也不会和你的男人庸俗地生活在一起的女人!”
那天,下着雪,我蹲在家门口,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闪光灯在我的面前曝光,我抬起头,路灯下是浅赫眉眼与头发的男子,拿着单反,对我微笑。
微笑有让人沦陷的力量,尤其在内心所有的壁垒都已经彻底崩塌的时刻。
他给我拍非常美丽的照片,捕捉最美丽的角度和瞬间。
那个冬天,翔泽常常在实验室通宵不回家。那些时候,我和那个来自曼哈顿的摄影师在酒吧喝烈性的洋酒,趴在吧台上一杯一杯地喝而后沉默不语。
圣诞节前夜,跟他回家,和他一起冲洗一卷一卷的胶卷。我知道自己的眼神里有非常寂寞的快乐。他低下头来轻吻我的眼睛,缓缓地。
这关系延续到这个冬天结束。
翔泽与同学在这个我们租住地附近唯一的酒吧喝酒,在角落里目睹了不用解释的一切。他挥起手,看着我,用力落在了自己的脸上,在他极度愤怒的时候选择沉默地拖着我离开。
我们吵架,我们哭泣,我们沉默。
曼哈顿男人问我是否愿意同他一起离开,我摇了摇头,只说了一句谢谢。
我不出门,也很少说话。我开始听美国老爵士,给Spring一封一封写数页的信。从无回音。抽许多的烟,皮肤上留下烟头烫伤的痕迹。
我会忘记正在沸腾的开水,忘记锁门,忘记很多东西。
见到心理医生的时候我轻蔑地看了翔泽一眼,他低下头,眼中流露深深的疼痛和惶惑。
我开始吃药,吃各种制造幸福感的药物,各种帮助镇静的药物。可是我问自己,我真的焦躁么?
当很久很久以后,也许是一年也许是两年,甚至是三年四年,翔泽发现我堆在衣柜底层的成堆的空药瓶和注射吗啡时,他用力地抱住我,“暖溪!暖溪!……你在报复我还是在报复你自己……”
我摇摇头,数年的烟酒、咖啡、药物、吗啡,我的身体已经被损坏,整个人开始松弛,我的面容也几乎被毁掉。和阳光一样苍白。我终于相信曾经如此美丽的叫做玛格丽特·杜拉斯的法国女人真的可以在岁月中面目全非。
你还是可以看到同一个中国女人,她来到这里已经八年,你走过她的身边也一定不会再认出曾经有着张扬短发和漆黑明亮眼眸的黑瘦女子。她坐在同一张长椅上,不会再看着天空落下泪滴。只是在捧着原文哲学书籍看到眼睛生疼的时候,抬起头来,看延伸到看不见的地平线的苍穹,觉得心中依然有一块坚硬的地方。
我问自己,你到底要什么?已经不存在的爱情?还是曾经梦想的整个世界。
“镜子里,那个叫Spring的女人,面目全非的面孔,看到余生的安宁。”
我小心地行走在告别了八年的街道,看到路边橱窗自己的面容,微微地愣住。时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我住在嘉定区。三十岁的年纪,为何想起曾经时光与容颜,已经恍若隔世。
旧砖墙,小窗口,窗外是梧桐树密密织织的枝丫。
我习惯开着窗写作,悉心接受窗外传来属于某个季节和瞬间的气味。
我不关注任何时事,不使用任何交流媒介。我长久地阅读那些古老的书籍,坚持写作。这是灵魂的出口,是我的途径。通过这个狭窄口径的瓶子,我窥见了曾经青春的意义。
我清淡生活,清平写作。用所有的钱所有的方式来恢复自己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