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5/7页)

秋老虎肆虐的日子,在日头下站了不一会儿便浑身黏腻。不想把自己弹射到高空接受太阳更恶毒的照耀,也不愿进入摩天轮一看便觉燥热的小玻璃屋子,谢光沂抓着气枪打了会儿娃娃,收获一大堆小熊小兔子慷慨分给同班女生,跟邻座打过招呼,脱队往阴凉处走去。

嘉年华搭建在市郊一片青草葱郁的空地上,草坡临河又背阴,是个偷懒休憩的好去处。谢光沂万万没想到,会撞见那样的场景。

矜贵优雅的“王子殿下”,冷血淡漠、精神世界强大到仿佛无懈可击的颜欢同学,正抱着垃圾桶吐得天昏地暗,甚至没发现身后有人靠近。谢光沂把眼睛瞪了半天:“你恐高?”颜欢吓了一跳,回过头还没能说出一句话,转脸埋向垃圾桶又一声:“呕!”

以她和颜欢的相处模式,遇此情景不落井下石、冷嘲热讽就不错了,事后谢光沂深刻反思过自己当时究竟撞了什么邪又或被什么外星生物占据了躯壳——或许是下意识回忆起对方曾借给自己外套的事,多少带点报恩的心态——神使鬼差地,她跑到自贩机前买了矿泉水和纸巾回来递给颜欢。

男生连唇色也苍白着,费了点力气才站起身:“谢谢。”

她很不习惯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用不着说啦。”

男生想了想:“以行动表示?”

谢光沂翻了个白眼,盘腿在草坪上坐下:“不行就别逞强,丢点脸会死吗?”

她喋喋不休,颜欢跟着坐在草地上,始终淡笑以对。谢光沂唠叨得没意思了,推了推他:“你倒是说话啊?”颜欢稍微将眼睛别开一点,投向远方的灌木丛:“难得这么和平,多听你说说话也不错。”

谢光沂始料未及地涨红了脸:“唉?”

颜欢勾起嘴角似乎是笑了一下,不知为何重复了一遍:“真是难得啊。”口吻中莫名带有感慨的意味。

从一个秋天跳跃到一个冬天,每一个曾以为的“未来”都顺利变成“现在”,再以“过去”的姿态沉入那条名为记忆的明亮河川,仿佛往后也将继续如此。

河川里的石块或许有一天会滑入更深处被泥沙吞没,但它们永远不会消失,将永远存在于那里。

谢光沂因又一张数学考卷而被老师扣留在办公室誊抄错题集时,颜欢刚好来敲门。他的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了一下,教导主任就从最里头的小隔间探出头:“这儿呢。”

提起A班和B班就咬牙切齿的教导主任,特地把颜欢叫来有什么事?立体几何证明题抄了一半,谢光沂情不自禁地停下手,支起耳朵。听了半天才总算明白,保送P大——的确到这个时节了,而颐北高中每年能获得保送P大的名额寥寥无几,每每在年级排名榜上一枝独秀的颜欢必定要分走其中一个。颜欢拿着文件袋走出隔间,谢光沂赶紧埋头作认真抄写状,直到男生关上门,脚步声亦消失在走廊尽头,才松开手中攥得死紧的笔。

像她这种成绩不上不下的,班主任不会特地等在小黑屋和她讨论升学志愿,只有数学老师时常大皱眉头:“以你偏科的程度,到底想考到哪里去啊?”谢光沂脸上闪过一瞬茫然,数学老师捕捉到了,睁圆眼睛,“你没考虑过?连去哪个城市也没考虑?”

要说完全没考虑过,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但思来想去总觉得没有什么特别的偏好,似乎哪里都差不多。

做爸爸的直冒傻气:“离家近点好!哪怕在小区门口摆个摊子卖烧饼,老爸每天能看到你就开心!”被母亲大人从饭桌对面把饭勺丢上脑门:“胡说什么呢?”

谢光沂走着神,不知不觉就扒光了一整碗白饭。

几天后,学校传起跌破所有人眼镜的风声:无人不嫉妒眼红的P大保送名额,在教导主任三番五次苦口婆心的规劝下,颜欢竟然还是放弃了!名额按年级排名顺延到下一位,大家描述得神乎其神:“有人亲眼看见程意文质问颜欢呢!程意文也真是可怜,铆起劲来用功冲刺P大就是为了颜欢,这下不是相当于被狠狠打了个耳光吗?”

谢光沂在走廊遇上程意文,女生厚重刘海下藏着一双红红的杏仁眼,狠狠地瞪住她,好半晌用力哼了声,径直走过。她茫然片刻,扭头又撞上走出教室的颜欢。男生被她一脑袋狠狠顶上胸口,忍不住吃痛地闷哼一声:“怎么还这么冒冒失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