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空城落日影(第16/44页)

飞鱼帮帮众惊愕之下,余有波忽然急声喝道:“大伙儿快下潜!”曾埋玉身在半空,放声大笑:“这会儿下令,可太迟了!”说话声中,足尖已点上江面一名飞鱼帮众的头顶,借力再度跃起,几个起落,已落在那乌篷船的船舷之上。

曾埋玉心中得意,忍不住纵声长笑,随即向船艉奔去,只待抢舵。才奔得一步,立觉不对,着足之处竟是滑溜无比,若非曾埋玉下盘功夫坚实无比,险些便要摔倒。方一错愕间,鼻中已闻到浓重的桐油气息,江上余有波的笑声远远传来:“姓曾的,凭你再奸猾,也要你着了老子的道。这艘船上已浇满了油,今儿你爷爷便再给你玩一场火烧赤壁。”原来此时竟又到了三江口地界。曾埋玉啼笑皆非,眼见船上火势已起,艄公水手正在纷纷跳在水中,那点火的舵工正在奋力向外纵跃。曾埋玉将长剑往腰上一插,足底发力,在油上平平滑出丈许,右手探出,已抓住那舵工足踝,正要向火中掷去,心中忽然一软:“我曾埋玉死便死了,何必要拉这么个小脚色陪葬。”腕力运出,不向内拉,反向外送去。那舵工死里逃生,一个猛子扎进江中,再也不敢冒头了。

曾埋玉叹了口气,向江面四周打量,只见飞鱼帮众或潜入水底,或远远游开,自己再要故技重施,踏着人头逃命,是决计不能了。何况江水滔滔,那截断桅早已不知所踪,自己不通水性,落入江中,必被飞鱼帮所擒。他虽外表谦和,骨子里却甚是骄傲,若要落在飞鱼帮手里受辱,宁可活活烧死在这船上。想到窦蕤兰竟也要陪自己一道葬身火海,心中既痛又悔,隐隐又有几分喜欢。低头凝望窦蕤兰醉态,柔情忽动,俯首在她唇上轻轻吻去,一滴泪水却落在窦蕤兰吹弹可破的肌肤上。

他以君子自命,素来端方自持,这时身当生死关头,心底苦苦压抑的情愫陡然间犹如洪水溃堤,汹涌而来,再也把持不住,一吻之下,禁不住全身微微颤抖。双臂将窦蕤兰娇小的身子拥在怀里,要以躯体为她遮挡火焰。双眼凝望窦蕤兰秀美的面庞,如痴如醉,只觉一生之中,既有了此刻,便是顷刻间一起死了,又值得什么?但眼见火势渐近,窦蕤兰鬓边一缕柔丝慢慢变卷,变黄,化作焦炭,跟着火舌便舐上窦蕤兰肌肤。

窦蕤兰全身微微一缩,眉头紧蹙,显是虽在昏睡之中,也觉痛苦难当。曾埋玉心如刀绞,忽然一个念头在心中闪过:“我宁可葬身火海,也不肯受辱。可是蕤儿呢?我难道能听凭蕤儿就这么死了么?我为了自己的那份傲气,自然不必将生死放在心上。可是蕤儿呢?我凭什么以蕤儿的性命来维护自己的骄傲?”心中诸般念头纷冗闪过,只是不得主张,身子却不由自主地抢到舷边,咬一咬牙,闭着眼便向江中跃去。

倏忽之间,冰冷的寒意四面八方一起涌来。曾埋玉闭住呼吸,强自运气周流全身,与彻骨的江水相抗,一面胡乱出招,护住全身,以防飞鱼帮众近身。只觉身子不断下沉,脑子也越来越是迷糊,恍惚中渐渐不知身在何处。好在他内功根底极为深厚,神志虽已模糊,仍是自然而然的行龟息之法,口鼻中倒未进水。但这般闭气得良久,肺中越来越是胀痛,跟着胀痛慢慢变作刺痛,忽然双足一滞,已然踏到实地。曾埋玉灵台尚有些微清明,心知自己现下是在江底,急使千斤坠功夫稳住了身形,慢慢辨明水流方向,一步步向岸边走去。

挨得半晌,曾埋玉再也支持不住,口唇一张,已吃了口水。真气一泄,“千斤坠”也坠不住了,身不由己向上浮去。曾埋玉手足并用,奋力向前挣扎,忽然头上一空,已到了江面之上。几口气一喘,真如身登极乐一般,脑子登时清醒了不少,睁眼看时,离江岸已不过数丈。曾埋玉大喜过望,手足并力击水,费尽了气力,终于攀到了岸边岩石。这一下死里逃生,只觉全身再无半点力气,直如便要软瘫下来一般。躺在岸边大石上歇息了半晌,这才站起身来,忽然一呆:“蕤儿呢?蕤儿到哪里去了?”

一想到窦蕤兰,登时慌了起来。明明记得落水之时,自己左臂仍是牢牢抱着窦蕤兰,但一到水底,神志迷糊之下,自然而然手舞足蹈,哪里还顾得窦蕤兰?曾埋玉心中大恸:“我为蕤儿这才干冒被擒受辱之险,跳江逃生。若是反害得蕤儿葬身江底,尸骨无存,倒不如索性一起烧死在船上的好。”一瞥眼间,忽见自己右手仍是紧紧攥住寒玉剑不放,登时怒不可遏,反手一记耳光,重重掴在自己脸上:“这柄寒玉剑我虽爱若性命,却如何能与蕤儿相提并论。生死之际,我竟弃蕤儿于不顾,只顾抓住这柄剑。我……我……我曾埋玉难道竟是这等凉薄无情的小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