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微吟留枕席(第3/8页)
钟蕴秀茫然不解,瞪着一双大眼,瞧瞧秦渐辛,又瞧瞧辛韫玉,待要开言,却不知说什么好。辛韫玉冷笑道:“秦公子到现今又充什么屈原贾宜了?你自比山松,笑傲漫天冰霜,却不肯出头来做一点事情。似你这般,也只好做个满腹牢骚的腐儒。屈原贾宜是报国无门,一腔孤愤,你却是什么?”
秦渐辛奇道:“我几时自比屈子贾生了?我念的是刘桢的诗。”辛韫玉一怔,接口道:“刘桢?就是那个磨砖的好色之徒么?你怎如此没出息?”秦渐辛啼笑皆非,道:“刘桢被曹操罚作苦役,那也不是当真为着多看了甄后几眼,不过是稗官野史胡乱编排罢了,怎么便成了好色之徒?我念两句刘桢的诗有怎生没出息了?”
辛韫玉正色道:“秦公子,我只粗通文字,比不得你饱读诗书,说到学问,我自知差你很远。只是天下事往往是那些读书人给搅坏了的。本朝那些大头巾,不提也罢。便是古往今来那些出了名的文人才子,除了作些淫词艳赋、牢骚文字,又当真有什么经纶济世的本事了?”秦渐辛张口欲言,辛韫玉挥手止住,又道:“你明明一身武功,满腹智谋,怎地便这般没志气,只知道吟诗遣怀,却不肯努力振作,收拾残局?好好的青年俊彦,莫非当真是读书读坏了的么?”
秦渐辛苦笑道:“只怕当真是读书读坏了也未可知。辛姊,我自十六岁上身逢国变,便向方教主夸下海口,要做申包胥。后来错手害了张师妹性命,意气消沉之时,又是方教主激我上进。那时我心里,将天下事都瞧得容易得紧。可是这几个月,太多的事情叫我不明白。我只道有这许多志同道合又大有本事之人戮力同心,天下事大有可为。但现下却是怎么个光景,难道你没瞧见么?”
钟蕴秀道:“秦大哥,你好糊涂。若不是杨天王暗中捣鬼,怎会有现今的局面?你只顾怨天尤人,却偏要放过那元凶,那却是什么道理?再说了,现下情势虽然不利,难道还坏得过当年教主兵败之时?我听你言语中对教主甚是推重,怎么便不学一学教主百折不挠的气概?”
辛韫玉冷笑道:“是了,秦公子便是将方十三学了个十足十。那方十三志大才疏,吃了苦头后心灰意冷,将一个烫手的山芋扔给钟相顶缸,由着手底下的这群虾兵蟹将胡来,自己不闻不问,只顾逍遥快乐。秦公子要学他,倒是学对了人。”钟蕴秀听她说得刺耳,低声道:“辛姊姊!”辛韫玉似笑非笑道:“怎么,嫌我刻薄么?我不说便是。原是我多嘴了,横竖是你们明教的事,和我又有什么相干?”
秦渐辛喃喃道:“横竖是明教的事,和我有什么相干……怎能不相干……怎能不相干?若是当真不相干,何必方教主出面,我去杀了杨天王又值得甚么?”辛韫玉点头道:“不错,你武功虽较杨幺逊一筹,当真动手,却有六七成的胜算。我知你心中顾忌杨幺死后无人统合教众,这才劝你挑起这担子。否则,明教风流云散,我只怕还高兴些,何必苦苦劝你?”
秦渐辛双头抱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想的。是了,我是害怕。辛姊,我怕了。这些时日我躺在床上养伤,无时无刻不在想,如何是好,如何是好。我恨不能找个人迹罕至的世外桃源,就此不问世事。你们要我怎样怎样,我说我不愿,其实是我不敢。我当真是怕了。”
辛韫玉双目炯炯向他凝视,缓缓道:“你怕什么?怕死么?”秦渐辛道:“我不是怕死。我也不知道我怕什么。当日洞庭湖水战,官兵的连弩骤雨一般,连杨天王都受了伤,我也不曾这般怕过。我便是骇怕,便是骇怕。却不知我怕什么。”辛韫玉叹道:“人心险恶,原是远胜刀枪箭矢。也罢,你既怕了,我也不来难为你。你不肯对付杨幺,我自己去便是。终不成让钟昂便这么白白死了。”说着缓缓起身,便要出门。
钟蕴秀道:“辛姊姊,你要去洞庭湖么?”辛韫玉也不回头,冷冷道:“我可打不过杨幺,怎会去送死?你好好照顾这没出息的小子罢。”顿了一顿,又道:“我打不过他,难道还不会用阴谋诡计么?哈哈,哈哈。”大笑声中,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