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自云良家子(第8/11页)

林砚农点点头,问明那关帝庙方位,将秦渐辛打横抱起,缓缓而行。秦渐辛躺在他臂弯之中,只觉又是暖和又是舒服,又实是困得狠了,不觉沉沉睡去。

醒来之时,已是黄昏。却见自己躺在门板之上,身下却垫着一件长衫,自是林砚农之物。秦渐辛心中感动,心道:“我只道林大叔木讷,却不料这般体贴。”他是官宦人家子弟,给人侍候惯了的,旁人对他好,他本来也不怎么放在心上。这些日子和方腊朝夕相处,方腊虽甚是喜欢他,但以堂堂教主之尊,于这些细微之处全不在意。秦渐辛娇生惯养,登觉苦不堪言。这时林砚农对他关照得无微不至,他才觉出其中滋味,想起父母兄长及往常顽皮自在之时,不禁微觉心酸。

却听林砚农的声音道:“睡好了么?来吃些东西吧。”只见林砚农在庙门口生了好大一堆火,正自用树枝串了大块肉饵,在火上烧烤。秦渐辛自两日前被方腊点中昏睡穴后,一直未曾进食,早已饿得很了,闻到肉香,垂涎欲滴,忙揉揉眼睛,起身冲出庙门,便抢林砚农手中肉块。

林砚农先前听他说话,只觉这孩子虽是聪明,却心机过重,少了少年人的孩子气。这时见他馋相,不禁微笑。眼见秦渐辛夺过肉块,也不嫌烫手,便往嘴里送,咬得一口,眉头却微微一皱,便笑道:“不好吃是么?”秦渐辛只觉那烤肉微带酸味,又未放盐,确实不甚可口。但这时饥火中烧,哪里顾得许多?只将一大块肉吃得精光,这才道:“这是什么肉?味道有些奇怪。”

林砚农微笑道:“冬天打不到野味,兵荒马乱又没处买,若不是刚好有小队金兵经过,咱们只怕还要饿一天呢。”秦渐辛一惊,想起支离疏所说将人烤来吃之事,不禁忖道:“莫非竟是人肉?”正自心惊,却听林砚农道:“金人所处极北之地,所产的马是上好的,只是吃起来却微带酸味。你吃不惯也不奇怪。”

秦渐辛向他一笑,又取了一块马肉,这次可就吃得斯文了许多。心道:“我真是异想天开,林大叔这等好人,怎会如那支离疏一般吃人肉?”只觉自己经历这许多事后,再无从前那般率性,一言一行往往机关算尽,草木皆兵,实是累人得很。

林砚农见他吃了两块肉,已无先前那般委顿,便缓缓道:“孩子,现下京师给金人占了,你是回不了家了。你有什么打算?”秦渐辛听他此言,心中一痛,手里一块马肉送到嘴边,就此凝住,鼻子不禁发酸。他正要努力遮掩,忽想:“我本要骗林大叔收我为徒,又何必强忍伤心?就这么哭出来岂不是好?”他本来流泪出于天性,这时心机一动,越是要哭,却反哭不出来了。

但在林砚农眼中瞧来,却是他在极力控制泪水流出,心中更增怜意,见他不答,又道:“你若不嫌弃,便去我林家堡中住下,同我孩儿一起读书,将来时节太平了,再去应举谋个出身罢。”顿了一顿,又道:“我孩儿今年腊月满十五岁,只怕和你年纪差不多。”

他话虽说得委婉,但秦渐辛已听出他言中之意。这些时日中他瞧着旁人脸色度日,心中郁积已久,这时一怒之下,登时面红过耳,冷冷道:“林大叔是叫我做伴读书僮么?”林砚农一怔,忙道:“那怎么会?你这等聪明孩子,又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自不会将你视为下人。何况你是书香子弟,也断无做书僮的道理。”

秦渐辛听他如此说,心意略平,摇头道:“林大叔好意,小侄心领了。只是我哥哥乃是状元及第,我自十岁上,便知我这一生若论读书,无论如何不能强过哥哥去。是以对科举一道,早已无甚兴致。”微一迟疑,又道:“不怕林大叔笑话,小侄书是读的挺多挺杂的,只是一手字却写得如蒙童一般,若是应举,只怕考官看见我的字,便将我的试卷扔进废篓了。”

林砚农哑然失笑,说道:“你年纪尚幼,若要练字,那又是什么难事了?”秦渐辛摇头道:“字我是决计不练的,便是练到颜鲁公那般,到得离乱之际,还不是落得个引颈就刃,身首异处?于国于身,又有什么好处?昨日里我对方教主说,他既做了伍子胥,我便要做申包胥,这话林大叔也是听见了的。当时林大叔还赞我有志气来着。只是我虽要做申包胥,却不肯如申包胥般,向人痛哭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