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君怀良不开(第5/11页)

二人谈谈说说,一路向北,才走得数里路,秦渐辛便喊累。方腊甚是不耐,说道:“我提着你走,你又不花半点气力,怎么会累?”秦渐辛道:“你又不是我,你怎知我不累?你倒把你自己提着走几里路试试看?我又不是小鸡小狗,你这么提着我成什么样子?”方腊心道:“我怎能提着自己走路?”明知与他斗口定然不敌,只得道:“那么你自己走罢,只怕走不了几步,又来求我提着你呢。”

秦渐辛道:“我哥哥说,读书人一动不如一静,能不走路自然最好。叫我说,方教主这等了不起的人物,自不能如我家的老仆一般背我驮我,若说我自己走路吧,方教主走得与我家的大黄马一般快,我又决计追不上。不如觅个市镇,咱们买两匹牲口,慢慢的骑着走,岂不是好?”

方腊道:“兵荒马乱的,却哪里买得到牲口?就这么提着你走便是了,哪来那么多废话?”秦渐辛将头摇得犹如货郎鼓一般,道:“不妥不妥,大大的不妥。你想,就算你提着我不累,我也不在乎斯文扫地,你这么一个仙风道骨的道长,手里提着我这么一个小孩子,健步如飞,人家不当你是拐带人口的贼道士才怪。再说了,便算是方教主你神功无敌,不怕官兵衙役,你这般提着我走,太也显眼,那个林大叔若是向南找不到我们,回头一问,岂不是人人都能告诉他咱们的去向?”

方腊听他说话中时时带着七弯八拐的骂人话,偏生倒似没事人一样,仿佛全然无心,他自知斗口斗不过他,又不屑与小孩子斗气,只得假装不懂,心道:“这小子所说,倒也有理,却怎生是好?”他于军国大事所谋极精,但无论当教主时还是在林灵素门下、斡离不幕中,都是一呼百诺惯了的,碰见这等细琐之事,反是全无应变之才。

秦渐辛见他沉吟,心中暗喜,说道:“方教主料事如神,既说兵荒马乱买不到牲口,那是定然不会错的。你瞧现下天也快黑了,咱们不如就近找个地方歇歇,待得明日找人借两匹牲口便是。我瞧那些金兵,倒是人人有牲口骑的。”方腊一想不错,却道:“你这小子,说起大道理来头头是道,怎地反教我去抢人家的牲口?”虽是如此说,脸上却不禁露出笑容,他虽相助斡离不,内心深处却颇不喜金人之粗鄙蛮横,秦渐辛建议去抢金兵的牲口,确是甚合他的心意。

秦渐辛道:“阿弥陀佛,无量天尊。这个抢字是说不得的,连想也不可。方教主是出家人,须防菩萨怪罪,太上老君降罚。只是四海一家,礼尚往来,方教主献了汴梁城这等大礼给他们,讨些打赏,原也是该的。何况这时分,我家的宅子多半也给他们借去了,金银财宝什么的也不知给他们借去了多少。他们既欠了咱们人情,若是咱们开口向他们借两匹牲口,想来他们也是肯的。”

方腊听他语中讥讽之意越来越明显,说什么自己“献了城后讨些打赏”,这等言语刺耳之极,叫他如何按捺得住?忍不住发掌便向秦渐辛天灵盖拍去,但终究舍不得当真伤了这块良材美质,一掌发到中途,突然转向,将道旁一棵小树打得弯折下去。却听秦渐辛拍手笑道:“对了对了,便是这般。若是他们当真不讲情面,不肯借牲口。方教主你便将这把戏耍给他们看,他们心里一乐,哪还有不肯的道理?”

方腊哼了一声,提起秦渐辛领口,将他身子重重摔在道旁草丛中,低声道:“从现下起,我不叫你说话,你便不许开口。若是再多嘴多舌惹老夫心烦,嘿嘿,你道老夫当真不会杀人么?”

秦渐辛原是说得兴高采烈,一时得意忘形,这时吃了苦头,登时默不作声。他是官宦人家子弟,自幼娇生惯养,方腊摔他那一下虽然未用真力,却也令他臀部疼痛难当,当下坐在草丛中哼哼唧唧,心道:“我怎的这般蠢,明知惹不起这贼道,偏要讨些口头便宜?秦渐辛啊秦渐辛,多言获利不如默而不言,圣人的教诲当真是不错的啊。”

方腊出了胸口恶气,见秦渐辛兀自坐在草丛中爬不起来,当下仍是提了他领口,跃上一棵大树,放眼四望,瞥见西南不远处似有一间房舍。当下提着秦渐辛,展开轻功,奔近去看时,却是一座关帝庙。但见门窗歪斜,灰尘积了数分之厚,阶下数尺青苔,墙角稀稀拉拉生着几面蜘蛛网。门楣上匾额已然不见,想是给人劈了当柴烧了。庙中关帝像也是彩漆斑驳沉暗,手中大关刀剩得半截,另半截却跌在供桌上,不知给哪个顽童折断的。